晚间,妻子给我打电话,跟我说,快过年了,家里是不是要买点什么,我忽然意识到,春节又将近了。可感觉日子越来越好了,年味儿越来越淡了,于是我越发怀念儿时的年味儿了。
“小孩儿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老家农村,记忆总的年味儿就是从腊八开始的,没有八宝粥,腊八粥是用黄米煮的——很黏的黄米粥,吃的时候可以用一根筷子挑起来,像棉花糖一样啃着吃的,母亲每次还都会给我和姐姐的碗里放一勺白糖,甜甜的,真就像是吃棉花糖一样。
我直到上高中后,才在县城里看到真正的棉花糖,吃的时候黏黏的、软软的,尤其是有点热的时候和吃黄米饭的感觉还真有点儿像。
而每年腊八吃黄米粥的时候,妈妈都会说,“腊八腊八,冻掉下巴,吃黄米粥就是要把下巴粘住了,不能掉下来,小孩子从这天开始到正月前,是不能随便打闹的,不然下巴会掉下来的”。
离年近了,父亲是最高兴的,那时的父亲每天早出晚归骑着一辆二八式的大自行车贩货,早上天不亮就起来,一边骑车一边打着一个大手电筒,从老家赶到二十多里的早市上进货,然后再挨个村子骑着自行车叫卖,那时候的乡村,鱼和肉是很金贵的,若非红白喜事或来了重要的客人,鱼一般人家平时都是不吃的,所以,赶上运气不好的时候,累了一天也卖不出去几斤鱼是常有的事儿。不过,到快过年的时候可就不一样了,外出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相互间走亲戚的多了,父亲的鱼也自然好卖的多。
生意好的时候,父亲回到家里,整个人看起来都轻松了好多,他往往会热上一小壶酒,大概三四两的样子吧,在吃饭前,先呡上几口酒,把一天卖鱼的钱当着母亲和我们的面查上一遍,然后告诉母亲他今天赚了多少钱。然后便很自豪地会给我和姐姐几角钱,让我们买冰棍吃。那时候的冰棍儿也很便宜,有5分钱的,1角钱的,最贵的是那种5角钱的冰糕,入口就有融化了的感觉,凉凉的让人甜到心里,可惜太贵了,我们平时是买不起的,一般都是家里来的亲戚买给我们吃的,那时是特别盼望家里来亲戚的。
可那时除了叔舅姑姨,家里的亲戚走动的并不多。家里亲戚朋友来的人最多的时候是杀年猪的时候。过年杀猪请客是老家的传统,那时候,谁家杀猪,请吃猪肉,是就像谁家办喜事儿一样,一般前后村的老亲故友都是要请到了的,杀猪菜用直径差不多一米的大铁锅,一顿就是一锅,当天客人们吃不完没关系,动起来,像我家人口少的,回回锅,再填上点酸菜、土豆什么的,差不多够吃上一天了。
腊八过后,除了杀年猪,就是蒸年糕、年豆包,年糕和年豆包早年都是黄米加玉米面的,后条件好了后,有了糯米、加大米面的,但我始终还是觉得早年的黄米面的好吃些。东北人冬天蒸年糕年豆包,往往一蒸就要连着蒸上几锅,差不多够吃到开春了。
黄米做的年糕冻起来是牙都咬不动的,豆包放在炕上热乎一会儿就会变软的多,那时家里没有什么饼干面包之类的零食,年糕年豆包就是我们的最爱了。
好吃的当然不只这些,还有水果。老家不产水果,镇里卖的水果都是从南方运过来的,平时家里也是不买的。每年快过年的时候,父亲才会用塑料袋子买一些回来,也就是苹果和梨。
苹果是那种现在已经在市场上比较少见的叫国光的苹果了,红绿相间的,像没有熟透一样,很小,很硬,虽然没有现在的苹果好吃,可有点是放在地窖里能放上很长时间,父母都舍不得吃的专门留给我们,姐姐也舍不得吃,最后差不多都是我一个人的了。
梨是冻梨,不会吃,就像现在网上段子流传的那样,不懂东北的冻梨,硬用牙齿啃,真是把牙崩坏了都可能的。冻梨放在屋外冻着,能放到开春的,我每年一般都是先吃苹果后吃梨。倒不是因为我懂事,怕苹果后吃坏掉,而是冻梨吃起来是要等上一段时间的,要把冻的硬梆梆的梨放在冷水里“欢”上,很神奇的,冻梨光滑的就像是个铁球一样,可是上面是看不到冰的,可只要放在冷水里一段时间,冻梨的外面就会长出来一层冰壳,就像蛋壳包着蛋清和蛋黄一样,把这层冰壳打碎了,里边的梨这才能“孵”出来能吃了,有的是甜的,有的是酸的,大部分是又酸又甜的,咬伤一口,会喷出水来的,那味道真是清爽极了。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过小年开始就吃饺子,放鞭炮了,隆隆的鞭炮声开始伴随新年的脚步走进千家万户。我们男孩子是最喜欢鞭炮的,那时候的鞭炮种类也不多,大人碰的双响子才算是正儿八经的爆竹,可惜大人们都不是让小孩儿碰的。我们玩的是那种叫做洋鞭的小鞭炮,点然后到爆炸大概也就几秒钟的时间,现在看来对孩子们来说还是有危险的,所以每次放鞭炮时大人们都要千叮万嘱。可我们那时,胆子大的很,根本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危险。
“二十七、杀公鸡”,那时候的农村,招待客人最隆重最体面的就是杀鸡了,而不为招待客人,自己家杀鸡吃,一年到头也就只有春节一次吧。
杀的当然是自己家的养的大公鸡和老母鸡。母亲杀鸡之前还会对鸡念叨几句顺口溜,“小鸡儿小鸡儿你莫怪,你是人间一道菜,今年杀了好超生,明年开春再回来”。母亲每次杀鸡拔毛收拾起来就得一天的时间,年景好的时候,家里还要多杀上两只,给在中学当老师的亲戚送去,请她多多关照我和姐姐。
自己家杀的鸡收拾完了则是不能当天吃的。一般公鸡要留待除夕夜上供用,母鸡则留到过年当天的团圆饭上吃。为了给我和姐姐解馋儿,母亲这时候会把母鸡的鸡腿和鸡心、鸡胗、鸡肝什么的加上一些干土豆片做给我们吃,往往一个鸡大腿留给我,另一个剁碎了做到菜里全家吃,而鸡心眼儿则一定是留给我的,母亲说,“鸡心眼儿吃多了,人聪明”。上学时,我从学习就好,每次吃鸡的时候妈妈都会夸我说,“我儿子的鸡心眼儿没白吃”,可长大后,他见我有时候忠厚老实的过分,偶尔遇到事儿时怕我吃亏还总会担忧地说,“从小给你吃的那些鸡心眼儿都长哪去了呢,小时候挺聪明的呀”。
二十八、二十九,年前这两天,是母亲最忙碌的日子,家里所有的衣服、被褥都要清洗干净,还要把屋子里院子里包括牛棚和猪舍都打扫干净,把所有的垃圾都扔出去。按照老家的传统,大年初一到初二撤下供品之前,家里的东西是尽量不能往外扔的,最好是只进不出,这样能守住一年的财运。
那时家里只有一台老式的半自动的单缸洗衣机,容量小,换水都是手动的,而水也不是自来水,是从压水井里压出来的,一桶水至少要压五六钟的时间,父亲要趁着年前这最后两天争取多卖点货,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让我帮忙压水,我刚开始觉得好玩儿,结果压一会儿就累了,耍赖不干了,这时候母亲拿出准备过年的糖果来哄我。“一块糖压一桶水”,和母亲讨价还价的样子和现在妻子哄儿子写作业差不多。只是母亲年纪大了,我也当了儿子的爸爸。
终于过年了,年三十从早上开始,村里的鞭炮声就此起彼伏,母亲早早起来,做好早饭后就开始蒸馒头,这是准备上供用的,母亲一直是信菩萨的,家里还供着保家仙的神位,每到年节,这方面是万万马虎不得的,在供品摆放好之前,即使是我们也是不能动的。
父亲这天也不用出去卖货了,而是一早晨就开始写春联和福字,他毛笔字写的好,不但写自家的,村里很多人家都会上门请他帮忙写春联和福字。他还会抠挂历,用来贴在对联的横批或福字下面的,应该算是剪纸的一种吧,只不过是用刀刻的,没有刻刀,可农村人有自己的办法,把折断了的钢的锯条用钳子掰断出斜的断面,在用磨刀石磨出锋利的尖儿和刃来,就可以当刻刀用了。长大后,我曾问过父亲,他是怎么会这些的,他说,为了省钱自己琢磨呗。
一上午,母亲都在厨房忙碌,父亲写春联福字刻挂历,我和姐姐就帮忙把父亲写好的东西用浆糊粘贴好。那时要粘贴的东西除了春联福字还有很多的,当然都是父亲写的,比如车上要贴上“车行千里路,人车保平安”,鸡架上要粘上“金鸡满架”,猪圈要贴上“肥猪满圈”,还有“六畜兴旺”、“出入平安”什么的。
父亲这边忙完,母亲的饭菜也准备好了,我们那三十中午的这顿饭才是过年时最正式的团圆饭,意义虽然和年夜饭差不多,但就菜肴比年夜饭要丰盛的多。不管什么样的人家,都会尽可能的丰盛些。每年吃这顿饭的时候父亲都会感慨,说上几句,他每年说的最多的就是国泰民安,日子好了,更得好好干,以前他还会许愿似的说出今年争取挣多少钱的目标,只是最近几年,改成叮嘱我们一定要好好干工作了。
除夕守夜的习惯倒是和现在差不多,一家人一起看春晚,吃年夜饭,迎接新年的到来。老家跨年吃年夜饭时有个特别的习俗,那就是迎神,不只是财神,应该是东南西北各路的神仙都要迎吧!迎的时候是很郑重的,家里院子里所有的门和灯都要打开,方便诸神进门,院子里要摆上供桌,桌子上摆好供品,带着我拿个手电筒,到院外去迎神。院外就是厚厚积雪的田野,秋收后的玉米根还在,刀割后留下的茬口冻住后锋利的很,深夜走上去必须十分小心的。可即使这样,天黑后一般就不愿让我出门的母亲却一改平时的态度,一定会提醒父亲带上我,还要走远些,迎的越远,自然表示越恭敬,母亲说,男孩子早晚长大后要当家的。早点儿让神仙们认识,神们会多多保佑的。神仙我自然是没有亲眼见到,却仍是紧紧跟在父亲身边,高声呼唤“请神了……""请神了……,声音小了会被父亲提醒的。这样呼喊着,走上一圈,东南西北各方都迎到,算是把神请回来了。
这时,父亲会再次洗一遍手脸,然后恭敬的祭拜,先是上香,然后再敬酒,磕头,说上些感谢和祈祷的话,再烧上一打纸钱,请神这才结束,一家人才开始吃年夜饭。
除夕的灯是不关的,家里家外都光亮的,这一年前景才光明。
老家的是一直过到初正月的,初三撤换供品,初五叫破五,得吃饺子破掉这一年的坏运气,初七是人日子,得吃面条拴住小孩子的大腿儿,十五是元宵节……。
正月里的讲究和节日习俗是很多的,可惜现在城里,鞭炮都不让放了,春联福字什么的也都是买现成的,秧歌队也很少见了。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家里平时鱼肉水果衣服什么的也不断,我想,儿子在我这么大时,除了长辈们给的压岁钱,估计他肯定没有我小时候这些关于年味儿的记记了。
明年过年时带儿子回趟老家吧,我对妻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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