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面与荷包蛋

（这是“回忆是一片森林”公众号第186篇原创文章）

“老妈今天打电话过来了。”昨天吃晚饭的时候，妻子突然说。

我心里一怔：“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妻子看我一脸正经，差点笑了出来：“你猜不出来吗？明天，是什么日子？”

明天？对啊，明天是我的生日。

一股幸福的暖流，慢慢从我的心底深处涌出、沸腾。热气弥漫之处，母亲双手捧着一碗长寿面，笑意融融地向我走来。长寿面上面，静静地卧着两颗水煮荷包蛋……

从我记事开始，每逢家人生日的那一天，母亲都会早早地起床，给他煮好一碗长寿面，上面也必定会搁着两颗荷包蛋。母亲的这种习惯，多少年来，雷打不动。

最早的一段时间，家里境况不是很好，一碗长寿面、两颗荷包蛋，成了我们几兄妹在生日那天最奢侈的享受。

那天，是我的生日。

我起床后，也顾不上刷牙洗脸，直接跑到饭桌旁，一手掀开桌上的饭菜罩子。可是，想了大半个晚上的长寿面与荷包蛋并没有出现。我环顾四周，母亲已经早早地下了田，其他人都还在被窝里。灯没有亮，房子显得昏暗，风从半开的木窗户吹了进来，冷冷的，像我那颗失落的心。

说起来也很好笑，那时，让我感到难过的，并不是觉得父母忘记了我的生日，而是因为，没能吃到那一碗长寿面，那两颗荷包蛋。

我的鼻子不由地酸了起来，泪也忍不住地往外流。我想哭，又怕吵醒了还在睡觉的家人，于是走了出去，再带上门，坐在屋檐上啜泣了起来。

有村民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看到正在哭泣的我，笑了起来：“做了坏事，被你爸赶出来了吧？”然后径直离开。

我愈发觉得像是个被人抛弃的孩子，双手架住膝盖，头埋在了两臂之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传来了母亲的声音：“你怎么坐在这里？”

我抬起头，母亲一脸愕然。

没有询问原因，更没有责备。母亲放下锄头，把我扶了起来，用手拭去我脸上的泪，拉着我进屋：“今天是你的生日，怎么能哭呢？”

我的生日……母亲没有忘记。我破涕而笑。

母亲让我坐在桌子上，转身走到灶前，掀开了锅，一阵热腾烟气顿时弥漫开来。母亲像变魔术似地，从锅里捧出一碗长寿面，又转身向我走来：“来咯，不哭。吃了长寿面，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她慢慢走近，我分明地看到，长寿面上面，静静地卧着两颗荷包蛋……

除了我到湖南读书的那几天，生日这一天的长寿面与荷包蛋，从未缺席。

我结婚之后，因为孩子要读幼儿园，于是搬到了城里居住。母亲和父亲先是跟我们一同居住，后来又因为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回了老家。母亲已经没有办法在我生日的这一天，给我煮上一碗长寿面。但母亲总是会提前给我的妻子打电话，提醒她，在我生日的那天早上，做一碗面，煮两颗蛋……

母亲没读过书，但以前的记忆力很是不错。例如，十几年前，我们家借过谁的钱，谁又曾经送了什么东西给我们，她总是记得一清二楚。

人总是在与时光的赛跑中，慢慢地落了下风。

近几年，母亲的记性越来越差，有时上午说过的话，下午就已忘记。可是，家人哪一天生日，她又似乎是在心里烙下了印记，记得特别清楚。

母亲似乎成了家里的厨师总长，而我的妻子，则是执勺人。明天，是谁谁谁的生日了，记得在早上做上一碗面，煮上两颗蛋……

我，我的妻子，我的儿子和女儿，我们的生日，母亲一个都没有落下。可是，我的母亲啊，长寿面与荷包蛋，总是缺了她自己的那一份。

这些年，每逢父亲和母亲生日，我便带着妻子和孩子回去老家，陪老人家聊聊天，吃个饭。

有好几次，我问母亲：今天是您的生日，早上有没有给自己煮一碗长寿面啊？

母亲总是回答：我是老人了，吃不吃都没什么关系的，你们年轻人就不同了。

说完，母亲的脸上就会绽放出笑容，慈祥，而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