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香

我失眠了。

准确的说，也不是失眠，至少每晚我还能睡一两个小时，虽然这短暂的时间里还充满了梦。各种各样的梦，一开始还能分辨出好梦与噩梦，持续了很久一段时间后，我才发觉，让我白天精神不振，低沉萎靡的原因就是这些梦，梦没有好坏的区别。

我去医院，咨询导医台我应该挂哪个科室的号，年轻的护士窝在桌子下面头低着翻手机，过了1分33秒之后她抬头看了我一眼说：“你这属于神经问题，要挂神经外科。”护士长相很甜美，一双丹凤眼流光溢彩，她的声音也很清脆，落在人声鼎沸的医院大厅里，像是一瓢水浇在生石灰上，一刹那就沸腾了。路过的人都用一种隐晦的眼神打量过来，毫不掩饰，也许大家都是因为有病来到这里，在医院这个环境中，每个人都有了一种诡异的平衡感。

不知道该说什么，很气愤但也没什么好的词语去反驳，我只能刷了身份证，挂了神经外科的专家号。挂号的时候我还认真的看了一下轮值大夫的个人资料。张陵，男，32岁，神经外科主任医师。看到他的年龄的时候我还略微吃惊了一下，这么年轻就当了主任，那专业应该很好吧。

上楼排队，队伍很长，但却很安静，老老少少的人都有，我坐下的时候还在想：原来精神不好的人这么多。一个小时三十三分之后，终于轮到我了，推开门，一个年轻的女医生坐在里面，我有点惊讶：“请问，张医生不在吗？”女医生抬头看了我一眼，还没说话，一旁的治疗床上坐起来一个人，唰地拉开了蓝色的遮光布。我被吓了一跳，转身看过去，是我挂号的覃医生，他边穿鞋边笑着对我说：“你好，我是张陵，病人有点多，我休息了一下，这边坐，你刚才和谁说话呢？”我刚坐下听见他的问话，讶异的抬头看向坐在桌前不停写字的女医生。张医生顺着我的眼神看过去，笑的更高兴了，他说：”和你开个玩笑，把病历本给我吧。“我心有余悸的递过去，心里暗想，果然是看神经科的医生，自己神经也不咋好。

张医生倚在桌子旁边，翻了翻病历本，问我：“韩浩先生，你都有哪些症状呢？ ”

我想了想说：“嗯，其他也没什么，就是失眠多梦。前半夜睡不着，后半夜睡着就做各种梦，第二天醒了就很累，一整天都没精神。”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最近半年一直都是这样。”

“那做的梦都是些什么内容呢？还记得清吗？”

“很久之前的不记得了，最近几次倒是有点印象。前几天梦见了我们公司经理在骂人，昨天晚上梦见了我妈给我洗衣服。”

“有没有深度梦境的情况？简单来说就是梦境很真实，让你有种陷在其中的错觉。”

“嗯，前段时间有过这种情况，我梦见我出车祸了，就在我们公司楼下，还挺真的。不过一下子也就醒过来了，没有陷在里面的感觉。”

“好的，韩先生你的大概情况我了解了，还有没有其他感觉。”

“其他也没什么，就是白天的时候感觉很累，这也是做梦的原因吗？”

“有这方面的因素，但也有其他影响。韩先生是打算药物治疗呢还是住院治疗？”

“啊？！需要住院吗？这么严重？”

“倒也不是，如果住院治疗的话使用医疗设备会比较方便。”

“可是我工作很忙的，可能没这么长的时间，就连这会儿时间也是硬挤出来的，张医生你就帮我开点药就行了。”

张医生从笔筒里抽出一根笔，边写边说：“也行，我先给你开一个疗程的药，等这一个疗程过后我们再看情况。”说完药也开完了，我拿过来看了一眼，果然，医生的字我永远都看不懂，密密麻麻一大堆，画符一般，看多了头疼。看了一眼我合上病历本就要走，张医生叫住了我，递给我一个不知道从哪拿出来的盒子，说：”这是盒线香，有中药成分，晚上睡觉前点上有助于睡眠，你可以试一试。“

我接过盒子，就是普通的纸盒，从里面传出来的味道倒是很好闻，道过谢后我拿着药走出去。那这病历本去药房拿药，排了很久的队也没有轮到，眼看到了要上班的时候了。只能改天再来拿药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病。

”你这么大一个小伙子，有什么可怕的，你要是不想干了就滚，别人想要独立办公室还没有这个机会呢！“

刚进公司就听见经理在骂一个我没见过的新人，为了不触这个霉头，我偷偷溜了进去，反正我一个人一间办公室。匆匆处理了工作之后，我回到了家中，不怎么饿，只是有点困，倒不如这会睡一觉。躺下，床很软很大，枕头很舒服，可还是睡不着，翻来覆去，越来越难受。翻身起来，突然看到了被我随手搁在桌子上的纸盒，想起张医生的话。

下床，打开纸盒，上面蒙着一张泛黄的纸，闻上去倒真有股子中药味道，气味顺着鼻孔进去蹿进了脑子里，本来很疼的头这会也好多了，还真有用。我找到了打火机，点燃了线香，放在床头，闭上了眼睛。

线香被点燃后散发出一阵神秘的香味，像是檀木被雨水浸泡后的味道，袅袅紫烟慢慢萦绕充斥了房间，随着这股味道愈发浓郁，我的身体也舒展了开来，好久没有这么舒服的睡觉了，仿佛又是一场梦境，只不过这场梦里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睡吧，睡吧。“线香快要燃尽时，袅袅青烟里现出一个人形，如果我还没有睡着的话，那我一定能认出来那就是刚才在医院的张医生，可惜我已经看不见了。

张陵从青烟中化形而出，站在床前，注视着已经陷入沉睡的人，不，是陷入轮回的鬼。

半年前韩浩出车祸当场死亡，因为太过突然韩浩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度过了灵魂刚抽离身体的那一段混沌期后韩浩又有了人的意识，回到他熟悉的环境中按部就班的生活。韩浩的每一次梦境其实都是灵魂无意识的飘荡，飘荡了太久的灵魂渐渐失去了力量，越来越虚弱，最后只能化为一缕青烟泯没于人间，只有用安息香的青烟裹缚才能护住这一缕魂魄踏入轮回。

房间的烟尘慢慢散尽，韩浩的魂魄也逐渐消失，张陵抬手将烟灰捻上指尖，正要归尘时，听见房间角落里传来一声讥笑：”张大天师，又来赎罪啦，这第九万件功德圆满了，剩下的一万件你又要用几辈子去做啊。“张陵扯了扯嘴角，无声苦笑了一下，扬起手将烟灰洒向虚空，嘴里轻喃：早日轮回。

说完转身看着站在墙角的少女，一双丹凤眼美目流转，嘴角却扯出愤恨的角度，张陵抬手行礼，”见过公主。“少女听完怒起心火，瞳色突变，血色仿佛要从眼眶中溢出来。”张大天师毁我故国，屠我臣民十万时可曾有过赎罪之心！如今我杀不了你，待你做满十万功德之日就是我送进你地狱为我臣民复仇之时。“说完狂风肆作，屋内椅斜灯落，少女渐渐隐去了身影。

张陵站在原处久久不曾动弹，许久之后才发出一声叹息，转身推开窗户，这座城市里已是万家灯火，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一盏再也不会亮起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