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夜巷深雨

作者: 騎馬攝影的執宙 | 来源:发表于2022-07-28 19:12 被阅读0次

    一夜过后,戊寅日的朝阳在细雨中升起,朦胧不清。细雨时下时停,终在辰时比武后消停。

    瑾润他们身穿斗篷,戴着斗笠,在依然拥挤的人群中观看这日比武。

    「雨水对秘术师是有利的,他们可以操控水为暗器。章程上没有禁止这一点。」他们在木擂台前观看一伙贝都因武士对阵波斯武士时,露莎娜说道,「不过也太不容易。水太过轻柔,少量水滴威力不大。」

    「你多研究研究,怎么化水为冰。冰刃的威力大。」瑾润奇想道。

    「那还要找位法师布阵求雨,方能确保万无一失。」阿勒特笑道。

    台上的贝都因人和波斯人都不会秘术,只好相互肉搏。几番下来,贝都因人占了上风。他们便去别处观看了。

    辰时比武相续结束后,又下了阵小雨,使得擂台毡毯在湿漉中,迎来巳时的比武。土擂台上,穆师叔、陈皓、段威、檀稷都身穿黑衣,摆开阵势。他们的对手是鄯善王休密驮派出的四位禁卫武士。

    这四人曾至凉州学武,使的也是中原功夫,但终归在拳掌的速度和力度上不及四位无衣会的高手。于是穆师叔便退到一旁指点三位弟子如何对付四人。半炷香的功夫,四位鄯善武士纷纷败下阵来。最后一人被檀稷使出的「贪狼勾手」拳击晕,丢了腰带。

    「无衣会功夫确实厉害,但求最后别遇见。」阿勒特叹道。

    「没事,我教你。」瑾润得意说道。他心中也为师兄弟喝彩。

    趁着穆师叔他们去抽签的间隙,他又随大伙去看火擂台比武。火擂台上,正是刘裕、洛法奇、裘胡和褚武四人,对战四位车师武士。

    这探囊取物的活,四人是轻车熟路,只是此时对方有所防备,也不是那么轻松。瑾润之前并未见过刘裕和洛法奇的招式,这时在台下也细细观摩。见四人身轻如燕,在台上如踏风乘云般跳跃,他也是由衷敬佩,称赞轻功了得。

    台上刘裕一招「无象虚爪」,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抓拿神速。对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扯去腰带。瑾润在台下叫好。

    「这是给谁叫好?都忘我们了。」瑾润回头,见正是陈皓。穆师叔和众弟子也在一旁。阿勒特、露莎娜、达哈尔三人向穆师叔道了声喏。

    「穆师叔,众位师兄弟。」瑾润抱拳道,「你们的都看过了。毫无悬念就胜了。台上的是我在这里认识朋友,也是从中原来的好汉。曾和我一起斗过欺凌商贩的歹人。」

    「是吗,那稍后也介绍给我们认识下。出门在外就是要多结交豪侠嘛。」穆师叔笑道。「好。」瑾润答应道。

    众人接着都看向擂台。洛法奇和裘胡缠住一位车师大汉。那大汉把腰间护得牢牢地,腿上被连踢数下也不松懈。刘裕又对付另一高个对手,伺机寻其破绽。褚武也是身手矫捷,使出「玄通千手」,一面接住对手拳击,一面又探爪进攻,几招过后,终于解下对手的蓝腰带。

    「他这招式,好似那日追的窃贼。」段威忽然说道。瑾润一惊。段威继续说道:「就是我们初到城里的那几日,遇见一束发黑衣男子当街行窃。我与宇文师弟和他交过手,白明师兄和瑾润师弟还在楼顶上追过他。」

    宇文兆也在一旁附和:「就是这招,变化迅速,我们二人都没能应付过来。」他说着有些惭愧。陈皓也说道:「看他们的步法,轻功步调,确实相似。」

    瑾润一时不知所措。他想起那日楼顶追贼的情景,还有那日在藏书阁遇见的那男子的步伐,都是飘渺无踪,与台上何其相似。现在想想,刘裕确实有可能与那窃贼师出同门。

    「珺儿,你可知他们的底细?」穆师叔严厉问道。

    「弟子不知。只是那日与刘兄和洛兄在街上偶遇,见其仗义相助,年龄相仿,与之相谈甚欢,便觉二人亦是侠义万丈、热血豪情之辈,有心交往。他们又怎会与窃贼为伍?」瑾润内心焦急万分。那日与刘裕和洛法奇饮酒,听二人说起往事,便觉他们师徒间情深意重,尤其是刘裕,更是知礼好学、胸怀大志之人。他心中断然不信他们二人也会是窃贼。

    「唉。知人知面,更要知心。」穆师叔叹道,「这窃贼穿中原衣冠,在外行无耻之事。英雄会后,你与我们一同捉拿他们,交与渴盘陀官府处治。」

    「弟子明白。」瑾润愁闷说道。

    「我们回去继续练剑。」穆师叔对众弟子说完,又对阿勒特等人抱拳说道,「珺儿好玩,为人心善,有劳各位多加关照。」

    露莎娜和达哈尔面面相觑。阿勒特抱拳回道:「世间歹人多狡诈,一时也难明辨,日后必多加小心。请穆师叔放心。」

    穆师叔满意地看向瑾润一眼,就带着众弟子离去。

    周遭人群继续为台上比武呼喊,瑾润却无心观看。他本想等比武后找刘裕和洛法奇当面问话,但他知道自己其实不想问出结果来,于是就拉着大伙回去吃饭了。

    下午阵雨再次袭来,却也没减少人们观看比武的热情。他们也回到武场,在水擂台见到罗马人安布罗斯正和他的伙伴们对战阿克苏姆国的黑肤勇士。

    「这阿克苏姆国我也不熟悉,只听闻在努比亚之南,海贸繁盛,商船远至波斯、天竺,亦是一富庶大国。」大伙对黑肤武士好奇,露莎娜也只能说出自己的了解。

    「枉负此生,生于江东,还未曾出过海。」瑾润叹道,「建康江面上,常有汇集列国奇珍异宝的商船。听闻广州、交州二地更是万国千帆。而从交州过林邑、扶南,自南洋渡海,亦可达天竺、波斯、罗马三境。」这南洋渡海之事,还是他听洛法奇说的。他还酒后放言,来日愿与刘裕、洛法奇二人泛海陵波,同游南洋。这时想起此事,却不免伤神。

    「我可连海都未曾见过。只听闻东海多岛夷,常劫掠沿岸郡县,晋廷莫可奈何。」阿勒特叹道。瑾润听着不置可否,望向擂台。

    台上双方搏击多时,安布罗斯几招拳脚,终于撂倒对手,扯下其蓝腰带。「观看好几场罗马武士比武,实力确实了得。」达哈尔赞道。

    他们之后又在细雨中继续旁观其它擂台比武。多数武士都因场地湿滑而表现不佳,含恨离场。快到申时时,雨才止住。露莎娜终于在金擂台,见到了师兄巴赫提姆。

    巴赫提姆、卡索夫、阿伯兹、法希德四人腰缠红腰带,面对四位拉赫姆国王室派出的秘术师。「拉赫姆乃是波斯属国,信奉景教,秘术实力不如我摩尼教。师兄他们定能轻易获胜。」露莎娜在台下说道。

    然而台上,那四位拉赫姆秘术师似乎掌握了利用毡毯积水的方法。只见道道水柱从巴赫提姆四人身前涌出,直接刺向他们的双眼。巴赫提姆和法希德都成功避开,但卡索夫和阿伯兹却被击中,眼圈泛红,视线迷糊,步伐混乱。两位秘术师趁机出拳打向他们。巴赫提姆也是秘术高超,当即操控气灵,将那二人振开,为卡索夫和阿伯兹赢得缓冲。但对方又有秘术使出,周边凝结出水雾。雾气之大,台下看客们只看见人影晃动,只听见台上拳脚搏击声,不知详情。

    少顷,巴赫提姆挣脱对手纠葛,唤出大风,驱散水雾,但为时已晚,阿伯兹的腰带被扯下了。

    「看来胜负难测。」阿勒特说道。「只求别再下雨。」露莎娜忧心道。

    秘术师们那招水雾,反倒使台上毡毯干了许多。比武重新开始后,巴赫提姆、法希德、卡索夫都开始重拳猛攻。四秘术师也运用气灵回击。双方苦战猛烈,只听得砰砰、嗖嗖、噼噼、呼呼,声响不断,台下看客高呼呐喊。

    那卡索夫也是位猛士。虽不会秘术,但身强力壮,抵挡住对手多轮进攻后,终抓住对手体力不支、一脚没站稳的机会,连出三拳击中其脸,打得对手血溅头晕。这时另一秘术师过来帮忙,却被巴赫提姆一扫腿截下。卡索夫成功上前扯下那对手的腰带。

    「惊险。」露莎娜松了口气,「他们使用太多秘术,终会体力不支的。」

    接下来台上双方人数势均力敌,又是搏斗数个来回,难分胜负。露莎娜看着揪心,却使在人群另一边旁观的裘胡舒心。

    裘胡他们上午比武获胜,成功入围下一轮,抽到庚辰申时,木擂台。师兄弟们一阵欢庆,又回去歇息,准备夜间行动。昨夜他们跟踪巴赫提姆六人,查明他们夜差之所。不巧,分了三处:巴赫提姆、法希徳、卡索夫在城西临近西市的一间仓库看守院落,连同还有其他守卫七人;阿伯兹、吉纳布则是在西市靠近拔汗那商馆的首饰店看守;而乌斯塔却是去了西市北角的一家丝布行,和另一武士共同看护。

    这三处唯巴赫提姆所在的仓库最难应对,而十字手杖很有可能在他身上。所以由广明子、裘胡、洛法奇三人负责。而褚武去负责拔汗那首饰店,刘裕则去往西市丝布行。

    现下裘胡睡了一觉后赶来武场,洛法奇则去了客栈那,确保他们六人今晚夜差无误。倘若今日比武能消耗掉巴赫提姆等人体力,那自是更妙。

    但巴赫提姆他们毕竟是沙场战将,余下三位秘术师在他们咄咄拳脚下,攻势愈发吃力,转为防守。不多时,巴赫提姆抓住一秘术师双臂,猛一提,猛一举,猛一摔,将其重砸在地,扯了其腰带。礼官忙唤医员和金甲卫上台,将手臂脱臼又昏迷不醒的秘术师抬下场。

    剩下的两名秘术师难以匹敌,分别被法希徳和卡索夫击败。巴赫提姆他们最终获胜,露莎娜也松了口气。待巴赫提姆他们抽完签,露莎娜和大伙也都上前去恭贺获胜。

    「他们也都来祝贺你们取胜。」露莎娜高兴地转达大伙的祝贺。

    「多谢各位。」巴赫提姆用波斯语回答。他又将露莎娜和她的同伴介绍给法希德、卡索夫、阿伯兹,说道:「这位是我在摩尼教的师妹露莎娜,那几位是她的朋友,都是中土人。」露莎娜也介绍他们都是她师兄的下属。众人相互致敬,但又因言语不通,也无多话。

    巴赫提姆随后说道:「小妹,今夜我们还有夜差,也不让换班,现下还当回去吃点东西,小睡一会,我们先去了。」

    「那师兄保重。」露莎娜念念不舍地与巴赫提姆道别。

    巴赫提姆走后,又下起小雨,他们也决定回去。而达哈尔因与师弟有约,到商馆后就与大伙分别。离别前阿勒特还对他叮嘱道:「明日还要比武,切莫贪杯,早点回来,别错过今夜的内功修炼。」

    「小姐放心,戌时前必回来。」达哈尔抱拳道。「他要没回来,我就去把他抓回来。」瑾润笑道。达哈尔听着大笑几声就离去。阿勒特、瑾润、露莎娜、阿依木也都进商馆吃夕食了。

    入夜后,细雨依旧时断时续,又刮起凉风,街上行人甚少。西市拔汗那商馆一楼的首饰店掌柜见半晌也没客人,早已半掩店门,并提前和伙计清点完账目。伙计回去后,他独自一人甚觉无聊,昏昏欲睡。因此当阿伯兹和吉纳布到来后,他便如获救星,急忙拉他们进店,自己则在外锁上店门,回家去了。

    这家首饰店占据商馆北侧,正门四扇向东临街,侧门南开两扇通商馆大堂,皆是内闩外锁,另有间库房,在店内西侧,无门外通。阿伯兹和吉纳布闩上门,在店内点起烛火,将佩刀放置柜台一旁,聊了会比武的事,又去库房查看了一番,又在店内玩了会摔跤,累了就去库房取出毡毯和草枕,小躺一会。这一躺,便是鼾声如雷,睡熟了。

    就在他们闩门后,店内就弥散着催人入睡的熏香。这自然是褚武所为。他从阿伯兹和吉纳布二人离开客栈起,就跟踪他们。待二人快到首饰店时,他提前一步来到店外,扔了团梦神香进去。这香还未完全发作,却也使得掌柜在柜台后犯困起来。阿伯兹和吉纳布进店后,也未察觉异样,而店门关上后,梦神香在店内愈发浓郁,二人终不敌而沉睡过去。

    褚武在商馆楼顶苦等,不知店内药香已起作用。他本打算等到子夜夜深人静时才动手,却蓦地等来一声惊雷,接着暴雨倾盆。那商馆理事怕是想着深夜暴雨也不会有人出入,便早早关上大门。他见此便爬回地面,来到店门前,先用铁丝撬开店锁,又给铁丝施咒加固,使其硬如铁棍,再将其插入门闩木条,细挑慢挪,滑开门闩,轻轻推门进店。

    店内烛光昏暗,但寻着鼾声都能找到昏睡的阿伯兹和吉纳布。他屏息迅速在二人身上搜寻十字手杖,只找到钱袋,并无别物。他心思十字手杖并不在他们身上,就出店用铁丝重新上了锁,悄无声息地离去。

    与此同时在仓库那边,广明子、裘胡、洛法奇三人蒙着面已成功潜入仓库小院,还用迷香布捂晕了四名在院内巡视的武士。广明子又故意制造声响,引出两名在门房武士出来。那两武士出来没走几步就被裘胡和洛法奇迷晕。剩下的任务就是进入库房,迷晕里面的四人。

    但正当他们准备进去时,那库房门却突然开了,走出一虬髯武士。那武士用粟特语嚷道:「巴赫提姆他们带了些酒,你们几个也过来尝尝。这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带来了,别不识抬举,哈哈。」

    那人边嚷边向门房走去,正疑惑为何无人应答,洛法奇悄悄接近捂晕了他。而此时广明子和裘胡已进入仓库,见仓库有两层高,垒满货物,右侧有烛光。巴赫提姆、法希德、卡索夫三人就在那席地而坐,喝酒聊天。洛法奇来仓库后,他们师徒三人就操控四团梦神香滚到巴赫提姆等人身后。

    巴赫提姆三人正喝得起劲,卡索夫又忽然问起为何其他人还不进来喝酒。

    「说不定都偷摸瞌睡了。」法希徳哈欠连天地说道,「我也有些困。」

    「我也有点。没想到白日比武还有些挑战。」巴赫提姆说道,「定是这些时日疏于习武,又有些轻敌。后天比武可不能再这样了。」

    「大人说的是。」法希徳和卡索夫与巴赫提姆碰碗时,齐声说道。

    三人又喝了几碗,巴赫提姆也开始打哈欠,又说道:「有些困,出去走走,顺便看看他们。」

    「那我先躺会儿。」卡索夫说罢就倒地躺下,打起呼噜。

    「真没用。」法希徳也打着哈欠起身,「我也去,顺便解手。」

    二人没走几步,也都倏然倒地。广明子、裘胡、洛法奇三人屏住呼吸,静静走近,在他们身上摸寻十字手杖。

    洛法奇查看卡索夫,只有钱袋。广明子搜查法希徳,发现其衣兜内有一枚圆润黄玉。广明子心中一惊,「他竟有通灵石。莫非是神使?神使为何来此?难道渴盘陀有大事发生?」他思虑间,又将这通灵石放回去。

    「有了。」裘胡从巴赫提姆胸前衣兜中,掏出一件金十字手杖,上端有环,雕有展翅女神,与图纸上的一样。

    「速走。」广明子催促裘胡收好十字手杖,招唤两位徒弟离去。不料乍然间竟响起一声惊雷。巴赫提姆被雷声惊扰,有些清醒,一手抓住洛法奇脚踝,说道:「谁?」

    广明子迅速点其神庭穴,巴赫提姆又晕了过去。「快走。」广明子再催促道。三人飞步离开仓库时,外面已下起暴雨。他们冒雨翻墙,急速离去。

    当他们回到客栈时,褚武已归,但不见刘裕。

    「我这没收获。」褚武见他们进屋后说道。

    「我们有。」广明子说道,「胡儿,将那东西锁进八卦墨的木盒里。先去睡去,等裕儿回来,明早再商议。」裘胡将十字手杖放到案桌上,脱了湿衣服,随后去取木盒。

    「他如果也没收获,现下应当回来了吧。这会雨都停了。」褚武疑虑道。

    「也对。奇儿,武儿,你们换身干衣服去看看。」广明子吩咐道。

    洛法奇和褚武穿上干衣服后就出去了。广明子也脱去湿衣,坐在案桌前拿起那十字手杖,细细端详,感觉此物不同寻常,又想起法希德身上的通灵石,心思道:「若这事真与神使的使命有关,那我偏要逆天而为。」他将十字手杖放进裘胡拿来的木盒内,压在八卦砚上,念咒封印好木盒后,对裘胡说道:「先去睡吧,等他们回来,明早再商议下一步。」

    这夜没有按时回去的还有达哈尔。他答应不会错过今晚的内功修炼,但此刻阿勒特和瑾润在商馆中庭的凉亭内习练已有多时,却迟迟不见他出现。

    自那日阿勒特提出通过瑾润的内功心法提升内功根基后,她和瑾润、达哈尔三人常常在夜晚一起习练内功。凭借瑾润对内力基础的讲解,阿勒特和达哈尔也对自身门派的内功有所参悟。三人内功都大有长进。

    凉亭内,阿勒特使出一掌,连带雨滴纷纷飞向远处一颗杏树,顿时树叶飞散,又飘落在地。

    「真厉害。」露莎娜和阿依木齐声惊呼道。露莎娜学不来这内功,却常常在他们修炼时,和阿依木在一旁边做刺绣边陪伴。

    「这掌玄妙,不输我无衣会的『破军撼山』。」瑾润也赞道,「这一招可有名?」

    「师父从不对我说起招式名称。只说『无名有名又有什么区别。若非要有名,统统叫无名拳、无名掌』」。阿勒特苦笑道。

    「颇有道家风骨。你以后可传承你师父衣钵,开创个『无名派』来。」瑾润说笑道。

    「别说笑了。」阿勒特抿嘴微笑,又说道,「时候也不早了,还是早些休息,明日还要比武呢。」

    「达哈尔还没回来。他不会因饮酒被抓了吧?他身上也没名册。我去找找他。」瑾润说道。

    「怕是还在贪杯。叫他回来也好。说是在西市北边一家丝布行对面。你等雨停了再去。」阿勒特说道。

    「小雨。你看,这不就又停了。」瑾润站在凉亭外说道,「我早去早回。」

    瑾润说罢就几个箭步出了商馆。此刻雨确实停了,但路上静悄悄的,连巡逻的城卫也不见踪影。他好似一人独享空城一般,在街上散欢似地奔跑。不多时他就穿过城心广场,沿着西街来到西市,向北走去。西市店铺没有像城心广场周边那样彻夜灯火。这乌云夜,又仅有一盏盈凸月相伴,四周幽暗,也很难找到家卖布料的铺子。

    瑾润只好在街上漫步蹓跶,留心周边的声响和灯火。如果达哈尔此刻仍在酒肆内,那酒肆必定还点着灯,会有说话声传出。但四周楼舍皆是阴森寂静,不似有任何还在营业的。

    他又往北走了片刻,隐约听见前方有呼噜声,便快步上前,见一人依靠在一店门前酣睡着。那店门楣上还挂着块织布,随风鼓动。

    瑾润再细看那人,竟是达哈尔。「原来喝醉了,在这睡着了。」他轻语嘲笑着,却又感觉不对劲。达哈尔酒量不差,若真是喝得酩酊大醉,必是豪饮数坛,以至酒气熏天。可眼下他身上酒气并不显著,这夜细雨也不可能这快就洗尽酒味呀。

    疑思间,夜风骤然变得凉飕飕的,又零星洒落沥沥水珠,猛然间又刮出道道雨丝,瞬间打湿了衣裳。忽地,他听见有人跳到地面引起的水溅声,随即见一人影,大步走向东面小巷。瑾润当即快步追去,抓住那人右肩。

    那人也是一惊,雨声中未曾听到有人来,欲抽身摆脱,便一腿回踢。瑾润撑着那人肩膀借势飞身避开,又空中一个转身,跳到那人身前,见那人蒙着面,眼神却分外熟悉。那人也瞧见瑾润,一惊,又欲转身离去。瑾润紧跟着就一拳打向那人,那人只好接手。二人过招四五回合,瑾润抓住一个间隙,摘下那人面罩。

    遽然一道电闪,照亮了刘裕略显狼狈的模样。紧着又是一声惊雷,大雨倾盆而落。

    「果真是你。这是来做贼的?」瑾润厉声问道。刘裕在雨中默然无语。

    「今日见你们在擂台比武,师兄说你们的招式与毛贼一样,我还不信。现在当场被抓,你这次又是偷了什么?达哈尔也是被你迷晕的?」瑾润言辞激烈,怒气填膺。

    「桓兄既已将我视作毛贼,我自无话可说。」刘裕低声说道,「我原本以为桓兄不会有世俗偏见,不会低看我等。」

    「毛贼有何可辩解。那日你同门,光天化日偷人钱财,难不成是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瑾润讥讽道。

    「劫富济贫?绿林好汉?桓兄是听多了说书人的故事,不知背地里靠拿人钱财方能安生立命的勾当。桓兄的无衣会若无富商资助,谈何行侠仗义?」刘裕也讥言道。

    「厚颜无耻。我当刘兄也是雄杰俊才,怎料竟与贼寇为伍。枉我视你如知己!」瑾润气道。

    「我等的确是市井毛贼,但也是『盗亦有道』。只盗富人身外奢华之物,以求自身温饱,从不害人性命,从不过多贪求,更不会犯上作乱,总好过那些山泊草寇。何况师徒情深,手足和睦。裕从不以之为耻。」

    「损人利己,何言道义?小人之道,只为一己之私。君子之道,以德律己,以礼待人,是为德昭天下之大道。刘兄不行君子之风,而学小人行事。珺不敢苟同。」瑾润义正严辞地说道。

    「桓兄生于门阀世家,衣食无忧。行走江湖,又有富家贵人资助。哪日玩腻了,又能轻松向朝廷求得一官半职。所谓救助流民,也不过是日后可吹嘘的履历。天命优待,又怎能感受到我等市井小民的疾苦?」刘裕继续讥讽道。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更当『居易以俟命』,而非学『小人行险以徼幸』。怎能怨天尤人?」瑾润怒道。

    「『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孔孟之道,言之轻巧。」刘裕满腔愤然说道,「豪门贵胄,日食三餐,可受过朝不保夕之苦?见惯了朱门酒肉,舞瑟歌箫,可见过陋屋敝巷的饥瘦妇孺,冻寒尸骨?门第子嗣世受功勋,生享爵望,可知寒门士子求仕艰辛,壮志难酬之恨?温饱不得,有志难伸。我等若真听圣人教诲,顺天应命,怕是早就尸埋荒野了!」

    刘裕言之凄唳,瑾润感同身受,心生同情,便道:「君子当『笃信好学,守死善道』。虽天命不公,生逢乱世危邦,不求人人圣贤,但也不能自甘堕落学小人。『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刘兄若能弃暗投明,我愿举荐你投入无衣会,与我或行游西土,或泛海南洋,或竹林饮酒,逍游出世,图个清闲自在。」

    「桓兄好意心领了。竹林饮酒,逍遥出世,那是你们高门名流厌倦了锦衣玉食后的清谈。可我等本就居于村野,自小就是破衣烂衫。从未入世,何需出世?」

    「刘兄之言,是执意做贼?那日与你畅饮,听闻你孝奉继母,兄弟友爱,又常借书偷学,当你也是知书达礼、志向高远之人。今日所言,却是大失所望。」瑾润伤感道。

    「盗贼如何?我师父学贯中西,博古通今,学识远在那些溜须拍马、尸位素餐的门阀子弟之上。窃钩可耻,窃国却能身居庙堂,左右朝纲,鱼肉乡里?今世纷乱,尤胜战国。圣王之道,死守何用?」刘裕悲愤道,「如今天下,晋室倾覆,中原敝乱,夷狄称王,诸夏流离。朝廷却偏安江左,无心北伐,不顾民生,不谋国强。内有司马道子结党营私,外有州牧刺史拥兵自重。我等小民,报国无门。尔等贵胄,却游乐西域,坐视江山社稷,任由窃国者摆布。桓兄何敢自诩清高,轻视我等?圣道已死,适者生存。须知昔日横扫六合、终结乱世者,乃是秦王霸业,非儒士道义!」

    盆泼大雨下,刘裕越说越悲痛:「我刘裕亦是汉室宗亲之后,南渡江东,却只配耕田卖履为生?我不甘天命!何惧做贼?既不能流芳百世,便当效仿昔日大司马桓温,『不足复遗臭万载耶』!」

    刘裕所言,乃是瑾润祖父桓温的原话。那桓温昔日也是专揽朝政,权势滔天,萌生篡逆之心,便说过『若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的话。瑾润对其祖父是爱恨交加,恨其有违人臣,扰乱朝纲。是故从不与人提及祖父。刘裕不知桓温是瑾润的祖父,不仅直言其祖父名讳,更是说出了瑾润最忌讳的事。

    只见瑾润顿时恼羞成怒,无数铁拳向刘裕袭来。「无耻贼子,焉敢言家祖名讳!」

    刘裕未料到瑾润突然恼怒,胸口吃了重重三拳,方才招架挡避。雨水随着二人的拳脚化成道道飞丝,每一道都是二人心中的怨气。刘裕怨门阀垄断,抱负难展,怨瑾润孤高自傲,轻视自己;瑾润怨祖父乱权,家族蒙耻,怨刘裕自轻自贱,痛失知己。

    只见刘裕连出数爪抓向瑾润手臂肩部。瑾润脚踢掌挡一一化解,又几记重拳攻向刘裕面门胸腹。刘裕时而提腿时而出掌抵挡。二人在雨中也是越打越快,越斗越凶,唤起雨花飞溅,劲风呼鸣。

    刘裕先前胸口吃了重拳,数十招过后,已觉伤痛,而身上的火粉和迷香布在大雨下早已失去作用,便抽出根铁丝朝瑾润刺去。瑾润几下侧身躲闪,只被划破衣襟,又使出「贪狼勾手」,拳击刘裕手背,打落暗器。

    刘裕见久战不利,想施展轻功逃逸,却因伤势而脚滑,一步没迈稳,被瑾润一招「天杓飞手」擒住左手,撂倒在地。刘裕鼻梁撞地,吃了一嘴泥水。

    瑾润蹲在一旁,左手扣紧其手臂,右手正欲再出一拳,却见刘裕抬头,血泪和雨水交杂而下,面色凄惨,不免怜悯,又想起达哈尔还在昏睡,就消了怒气。

    他松了手,起身看着仍趴着地上的刘裕,讥嘲道:「既甘愿为盗,何不窃国?」说罢便蹚着雨水,悲郁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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