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农
祖父走了 !煎熬了整整一个世纪 。抛开人间繁华,丢弃生前恩怨,放下所有,没来得及挥挥衣袖——撇下我们,不带走一针一线、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
一冬无雪,祖父在时无雪。可就在他老人家的灵柩快要入土为安之际,冥冥中,天——由着性子、毫不吝啬地挥洒并铺排了一场不薄不厚、恰到好处的雪。这场雪,白茫了大地,不是孝,胜似孝,特别让我心怀侥幸和宽慰的,出殡的一路,抬他灵柩的乡民脚下不滑;送他灵柩的亲戚心底不寒;扶他灵柩的孝子手头不冷。一句话,天时协同地利,有条不紊的人和中,他入土了,我心安了!
来到这世间,祖父,坠地时一如被缠在身上的苦难所包裹,被度在身上的魔咒所笼罩,所有的哀怨,无以言说的困惑,消磨不尽的磨难,一件接着一件。如同祖父留恋了人间美味,穷尽一生品尝……
离开这世间,祖父,如残风中一盏油尽的灯,灯芯如豆的光焰不带摇曳地灭了。再多弥留世纪人生如小数点的一天,都要遭受感觉如一年的罪孽。翻身时各关节老化得“咯咯咯”的作响声、伴着祖父释放痛苦的叫苦连天声,尿不出的疼痛和呻吟(插了几次导尿管),意识时断时续的紊乱……我心碎了!临终的前几天,连胯部的皮肉都朽了。几乎,他一生我用文字无法表述的所有忧伤、不便和苦痛,该他包揽,迫使他一遍遍地煎熬,一次次地饱尝。
人常说,百岁成佛。够了,此时的祖父,已经让上帝堵死在了四堵墙内。再活几天甚或几年,又有多大的意义呢?祖父这伶俐的一走,一生磨消难尽,也算修成正果。真正的,棺盖了。论定了。世间所有的富,一切的贵,于祖父而言,都他妈纯粹的过眼烟云。什么骗鬼的儿女双全,养老送终,都他妈如哄三岁小孩不闹的鬼话。此刻,祖父入土了,为安了。回想祖父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惯看身边不知敬畏的人,想遇到的某些事,悟懵懂的有些理,时而在一头雾水里,时而又茅塞顿开。凭什么一个没进过一天学堂,目不识丁,一无直系子嗣,二无护身之财的老人,没有善始,却能善终呢?佛系的人说,修行,修行。是修行吗?相对祖父的无始有终,如此诠释,修行——的确使然。
自打从我记事起就了解祖父的为人,了解祖父能认清自己当下的处境,能体恤孤苦伶仃、积弱积贫中的同“病”相怜之人。更了解祖父对于身处生活底层的、“生”而不易的切身感受。他也能推己及人、自然、自发地善待并帮助和他一样没有下场的弱者。终其一生,他信奉并恪守“将小将小,天下走了”这一怂人游走社会的底线。劳作里、熬茶间、时常挂在嘴边、有意无意、自觉不自觉地向我灌输了半生。
记得一次回家,一贫困之家的女儿和我同龄的女儿,在祖父熬茶的火摊旁玩耍。祖父慈眉善目,嘴角抽动,似笑非笑,谦谦地、抱着商量的心态和口吻,弱弱地对女儿说:
“把你的糖给这女娃娃几颗,你经常吃着,有呢么!”
祖父口中不住的蠕动着显得有些唠叨的馍,一边呡着一口香的茶,碎嘴不住的唠叨:“困难屋头的娃娃,给她几颗,你也不在乎这……”我明白了,教育子女,道——不在高深;理——并非奥妙。更不在一本正经的厉声呵斥或照本宣科。能因时因地,因人而异,现场说教,不但人人能懂,也最感动人人……
祖父走了!一晃七七四十九天。按老家的风俗,七七纸一定要烧。孝子们穿戴好孝衫孝帽,到逝者的墓前焚香化裱,点蜡奠酒祭祀……余悲尚存的亲人,奔着那堆黄土抱头痛哭一场。无关痛痒的重孙们等不及纸钱的燃起,捂住耳朵只关心放炮。“噼噼啪啪……”鞭炮爆裂的声波绵延空旷的山谷,传来一波又一波不绝的回响。警示地上的生者奋发,告慰泉下的逝者安息!
祖父!您走了。已过七七。但我依稀觉得,这家,没有您——皆,天下秀色;独,吾门素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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