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间，戎袍入影不常见。
不常见，手起足间，指指点点。
畅言家事尽孝道，真假老叟难分辨。
难分辨，懵懵无措，已把字签。
——忆秦娥
1
转年后的13年，春风尚未拂面，房价已然先觉。滨海的楼市终于吸引到了外地投资客的目光，真假需求者游荡在楼盘之间。或许大家都没有意识到楼市会成为未来几年的投资热土，围绕在蛋糕边，却只敢小心翼翼地吞咽。逐利的欲望不分阶层，而那些身背特殊身份的投资者们会更加小心，以免沾染口舌之非。在这里，我就遇到过一位熟悉配方的“假”业主。
认识老贾是在当年的4月，当时的房价虽无法媲美如今的盛况，但也是稳中有升，从现在的角度来看确实是个入手的好时机。嗅觉敏锐的老贾也是在那时成为了我的客户。
“谢谢。”正在前台值班的我听到声音抬起了头，一个中年男子正在向给自己开门的保安道谢，保安小哥愣怔了一下，但慢慢笑意洋溢在脸庞，朝着男子的背影点了下头。这个温和尔雅的中年人正是老贾，起初我以为他是一名教师，直到录名源时，老贾才说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我是一名军人。”当被问道从事哪个行业，老贾低声回应了下。
“嗯？”被老贾突然一说，我没有反应过来。男子掏出一个小本子放到桌子上，用手盖住推到我面前，手指露出的区域可以清晰的看到“军官证”三个字。我本想拿起来细看下，刚一伸手，老贾就收回了小本子。
“这是机密。” 老贾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哦哦哦，懂，懂”顿时我感到一阵脸红。经老贾这么一提，我才发觉他硬朗的语气和笔直的站姿确实像是受过系统性的训练。出于促销的目的，公司规定军人在购房时可以享受一定的价格优惠，但实际上从开盘到现在并没有听到有符合条件的。眼前的老贾看来算是第一个了吧。
2
“这可是条大鱼啊，优惠给足，一定要把握住。”主管王哥了解到情况后，认为是打开一片市场地好机会，立刻派案场老手周姐负责老贾的置业咨询工作，而我在一旁负责协助。
按照平时流程本应先进行沙盘讲解，但老贾执意要去工地转一圈， “现场印象更深刻嘛。”老贾说着走向门口，挥手让我们跟上，仿佛突击检查营房一般。我和周姐只好快步跟随到他身后。
沿着工地外围的道路，周姐边指着各处路口和地标边进行区域解说。“我们楼盘所在的区域属于城东的核心区域，道路交通非常便捷，直达火车站和海港的公交站点就在旁边，可以说前往全市各个地方都十分便捷。周围10分钟路程内有滨海中学和营业仅一年的沃尔玛超市。同时在楼盘正北面，滨海重点项目经济交流中心也处于在建中。”
“你们楼盘的房价在4月前是多少？”相比于区域交通亮点，老贾更关心当前房价的波动状态。
“1月时价格在9700/㎡，现在是11000/㎡，我们现行发售的是精品精装房，在当前区域内，这样的价格涨幅很普遍，毕竟目前整个房地产市场都在节节攀升，”周姐对于价格的涨幅给出一番解析。但是老贾不以为然。
“当然，没有开发商会说涨价不合理。”老贾似笑非笑的回应道。瞬间让周姐无话可说。
“贾先生对于房价看来有独特的见解啊。”我赶忙上前打圆场试图缓解一下尴尬的场面。但老贾并不在意我们的表现。
“不不，我只是比较关注媒体的相关报道罢了。”老贾笑着摆了下手，示意我们继续。
起初我以为老贾在本地工作，是想改善住房，便刻意强调周边环境的宜居，但说辞丝毫未引起老贾的兴趣。老贾既没有发问，也没有看一旁的工地，反而掏出了手机，不知在搜索些什么。
“那贾先生您现在是住在哪个区呢？”我试探性的问了下，老贾表示他只是在滨海临时学习而已，在滨海并没有住房。平时就喜欢看些地产方面的报道，也算是一种爱好吧。老贾一直觉得同属于沿海地区的滨海是块价值洼地，正好此次在滨海学习，便特意来当地的楼盘前一探究竟。
3
听他这么一说，我和周姐都明白了他有投资的想法。“实话跟您讲，楼盘当前的位置是市政府划分的重点经济区，政策红利相比您肯定懂，街对面是当地的名校，东边有在建的立交枢纽，还有台商经贸中心，这些规划都是在城建局官网上公布出来的”，老贾默许的点点头，继续盯着手机屏幕，手指不时点击着。周姐只好继续讲解。“一旦立交枢纽建成通车，房价会进一步上涨。年初的房市行情您也了解过，这波行情只是个开端，您现在入手的话就是赚到了。”
“你们这个盘，我看网上还是有些负面消息的。”老贾终于抬起头发问了。
“客户的审视标准是不一样的，我们无法成为完美的楼盘，我们只能给予客户真实的楼盘。当然，这年头，同行之间不发个舆论攻击怎么好意思开店呢，您说是吧？”老贾笑了笑没有作声。我继续安利着老贾。“你目前只看到了住宅区，将才在沙盘上你可能没注意到了，住宅区和立交枢纽之间后期会建造一个体育公园，这样它们之间就不会存在噪音的直传，同时新开的立交枢纽车流量并不是很大，主要承接老市区和西部新区的交通。所以噪音问题您不用过于担心。”
“后期的事情很难说啊，资金链中断不是房地产行业常有的事嘛。”老贾走到路边，看了下对面的空地，回头看着我们问道。
“我们楼盘的规划已经报备给城建了，华盛作为一家滨海业内运营多年的公司，资金的问题，贾先生您大可以放心。”周姐挺了下胸，自信的说道。
围着工地绕了两圈，在不断的咨询下，老贾终于不再问问题了。但老贾并不急着拍板，也没有再回售楼处，径直从工地离开了。临走时，老贾特意嘱咐了我们一下：“有时电话会接听不便，有事的话请尽量发短信。”
“怎么就你俩回来了，鱼呢？”回到售楼处时，王哥已在大厅里等候多时，满怀期待的他却没有见到老贾。
“游走了。”
4
老贾再次来到售楼处时已是一个星期后，这次是下定决心要买房了。“小郑啊，最近看了不少楼盘，还是你们这个有潜力啊”老贾拍着我的肩膀夸赞道。
“那是自然，这个信心我们还是有的。”见老贾二次上门，我猜后续事项他就不会过多的考虑了。在房号推荐上，我将难卖的5号楼提供给老贾选择，老贾也如预期猜想一样没有多问，选了5-1303。约定好签约时间后就爽快的交上了定金。
在约定签约的当天，老贾带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过来了，干瘪黝黑的皮肤让整个人显得更加瘦小，站在售楼处大厅中不停的四处观看，显得充满好奇又拘束。灰色的西裤下是一双土绿色的胶底鞋，显得不伦不类。老贾热情的跟我和周姐打招呼，并介绍跟来的老汉是他二叔。随后我带着老贾一行去会客厅，周姐去打印合同。
还未坐定，老贾便告诉我二叔才是今天的主角——签约的业主。“啊？他签约，不是贾先生您买房子吗？”虽然不影响到流程，但这个突然的变化还是让我有些惊愕。
“二叔辛苦了一辈子，一直生活在农村，所以我父亲就嘱咐我帮他老人家买套房，权当养老用。”老贾倚靠在椅背上，幽幽地解释道，“之所以一开始不带他来，是怕他被不实信息迷惑，看房这种苦差事，我这个晚辈就代劳了。”
“好的，我了解了，这个没有问题，我们先变更下业主信息，一会就直接走签约流程就行了。”一切听起来很合理，我不禁对这个转折背后的故事更加感兴趣，看不出来老贾家里还是一个注重族人帮衬和孝道的家族。
5
正说着，周姐拿来了打印好的合同，制式合同上已经印上了老贾的信息，我赶忙将签约对象变更一事告诉了她，“怎么不早说，合同要重新打印了。”周姐眉头一皱嘟囔了起来。
“抱歉，我的失误。”老贾笑嘻嘻的向周姐赔不是。
“好吧，那贾叔需要您提供一下您的有效身份信息，我们需要更新下5-1303的业主信息。”周姐边说边将签约单和笔推到贾二叔面前，老贾从包里拿出了二叔的身份证，我和周姐不约而同的一起看了下身份证，确实是坐在对面的贾二叔。此时的贾二叔静如止水，寂寞无声。
“贾叔，您要签下签约单，填写下您的个人信息。”周姐看他无动于衷，以为老人家是不知道流程，手指着签约人处对贾叔提示道。贾二叔缓慢的拿起笔，将笔尖移动到空白区上方。持笔的手在微微颤抖，像遇到阻力，像寻找灵感，迟迟不肯写出第一画。
“我不会写字。”坚持了有一分钟，贾二叔选择了放弃，一脸无辜的看着周姐和我。
“名字也不会写？！”我和周姐四目相对，颇感无语。
“哦，二叔一辈子务农，没上过小学。”一旁的老贾如恍然大悟般，才想起二叔没上过学。“要不这样吧，我来帮他代签吧。”
“这个可以，只要当事人也就是您二叔同意就好。”周姐在一旁补充了下代签的法律效力。“不过，为了您二位以后着想，应该将代签声明去公证处做公证，否则会存在法律意义上的无效性。”
“必须先公证再办理吗？”
“可以先写一份声明留给我们备案，后期再追加公证后的声明。”
得到了我们的肯定答复，老贾立马拿起了笔，“二叔，我写了哈。”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当事人——贾二叔。
6
贾二叔看了看老贾，又看了看我们。木然地说道“都行，都行”，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一丝喜悦或激动。仿佛房子与他无关。
“老人家处理这些事也不方便，反正都要委托了，不如换个方式。”老贾写完委托声明四个字便停住了笔，提议将委托代签升级为委托管理，由老贾全权打理这套房子。贾二叔依旧表示都行。最终，在我和周姐的见证下，贾二叔在新鲜出炉的委托声明上按下了手印，5-1303的购买合同上留下了老贾的笔迹。合同产权人一栏变成了贾二叔的名字——贾福财。
“今天真不好意思，给两位的工作造成不便。”临走时，老贾又一次向我们表示歉意，并提示了下后续联系问题。“以后关于房子管理上的事，麻烦二位直接通知我就行了，老人家毕竟多有不便。”
“这个自然，名源上唯一的联系信息就是您贾先生的，我也通知不了别人，您说是吧。”
“也是哈。”老贾开心的笑了。门口处，贾二叔站在保安身旁看看天空，看看街道，看看陌生的我们，流落在身上的阳光让木讷的脸庞显得精神。贾二叔就这样等候着老贾，直到老贾叫他离开。
“周姐，你说，这个房子到底是谁的？”看着两人消失的背影，我一脸狐疑的问周姐。
“合同上写着啊。”周姐看了眼手中的合同，想了想说道。“应该是贾福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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