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开始并不喜欢阿扬。
原因很简单,她每天6点多起来学英语,让人很烦。
同屋的其他两个室友都因为这个搬出去了,我跟楼管反映得晚,已经没有空床位,就只能跟阿扬住在一起。
其实一切都是相互的。我半夜敲键盘声音小些,到后来她早上也就不太大声念英语了。有一年冬天我起床,刚好看到她抱着英语书从楼梯间回来。那天夜里刚下过雪,我哆嗦着从水房小跑回宿舍,正对上她冻得通红的脸。她吸溜吸溜快要流到嘴边的鼻涕,尴尬地冲我一笑:“你起来啦?”
我的作业80%都是从阿扬那里抄来的。在跟徐航交往前,我俩也一直组队做实验;一切动手的事情交给我,她负责处理数据写报告,分工明确。
一开始阿扬对于我热衷的一切娱乐活动都不感兴趣,后来时间久了,也偶尔会问问我在关注什么。有一次我看鬼畜刚脱口而出“卧槽这个计数君好牛逼”,就听到耳边一个幽幽的声音,阿扬把头放在我肩上问我:“计数君是啥?”
阿扬是个很没有情调的人。有年我过生日,她装模作样地包了份礼物给我。作为一个连她自己生日都能忘掉的家伙,送礼物给我简直是破天荒的大事。我打开礼物,拿出盒子里装着的一支钢笔时,被阿扬的可爱逗笑了。
钢笔诶!她啥时候见我提笔写字来着?
无论阿扬还是我,在别人眼中都是最奇怪不过的生物。我俩既能和平共处又不去祸害别人,这是那些凡人的幸运。
直到现在没有了阿扬。
我在她住处的床头柜上看到了她那条时间线的阿扬送给她的那支笔。历经了十年岁月,那支笔显得很是老旧,笔杆中间金属环上的防锈漆磨掉了大半,笔帽顶端那枚廉价的水钻也早找不到了,看起来丑陋得像个畸形的怪胎。
这时候她刚从外面回来,把雨水在门口的脚垫上跺得干干净净,提着条鲤鱼飘到房门口:“晚饭吃鱼,同意吧?”
我本应当问她“你居然还留着这支笔”。可我没说。我问的是:“你居然还会做鱼?”
“不会做饭以后会吃亏的。”她轻灵地飘到厨房去,打开水龙头。她的声音淹没在水声里:“你要想学我教你。”
我不理她,把电脑桌面上的文件拷到U盘里,合上电脑,从床上爬下来,开始换衣服:“你慢慢吃吧,我一会出去。”
我不愿让她知道我是跟徐航一起出去,一起去看望阿扬的妈妈,顺便把程序给他。
那个实验是阿扬生前让我帮他俩做的,我应该把它送到徐航手里。
而她,并不喜欢徐航。
她悄无声息地飘回到卧室门口,面无表情:“外面那么大雨,你去哪?”
厨房里水声依旧哗啦啦地响。我换好衣服,懒洋洋地推开她,找我的雨伞。
“林青。”
她眨着眼睛,沾着睫毛膏的假睫毛轻轻颤着。出去买个菜的工夫都要化妆,我真是服了。她穿着拖鞋,跟我差不多高,我不用再仰头看她。
我找到了雨伞,换鞋出门。她在我身后看着我,手里还提着那条半死不活的青灰色鲤鱼。我俩都没有再说话。
据子欣说,阿扬的妈妈晕倒在了撕逼现场。当时阿扬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吵着跟领导们讨价还价,争论阿扬值多少钱的时候,阿扬的妈妈就重重摔在了地上。
她那个“组织部的学长”未必能亲眼见到这一幕,但她跟我描述,却像亲眼所见一般。
子欣不仅添油加醋,还带了几分尖酸刻薄。可能是那天阿扬的亲戚们来收拾遗物时说了些她不爱听的话。子欣问我为什么血浓于水的亲情抵不过几张没有感情的人民币,没等我回答她就恶狠狠地咒骂了两句。
于是我决定去看看阿姨。徐航说同我一起,我没反对。我正想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雨越下越大,从车站到医院住院部大楼不过几分钟的路程,我俩就淋了透湿。我们在住院部大厅门口的地毯上甩去身上和书包上的雨水,看着彼此的狼狈模样无言。
要是那天也下着这么大的雨,阿扬就不会死了。
徐航办事倒是事无巨细,贴心得很。不但早早记下了阿扬妈妈的姓名、科室、床位号,还从书包里翻出件干燥的外套扔给我让我御寒。他最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餐巾纸,把淋到果篮保鲜膜上的雨水擦得干干净净,才跟我说,“上楼吧。”
医院永远充满爽利干练的消毒水味道,微微刺鼻,但闻习惯后不仅不觉得难受,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喜欢。整栋楼都是白色的,像消毒水气味一样平静冷漠。我仰头看白色的房顶,却不知道天花板上现在有多少魂灵注视着我们。
徐航做事不但细致,而且客客气气,十分讨长辈喜欢。除了进病房时放下果篮这件事情是我干的以外,剩下一切任务都由他来完成。不论是介绍自己、安慰阿扬的父母还是举动措辞,都有条不紊还一丝不苟。阿扬和徐航交往只有不到两个星期,阿扬的家里人还不知道他俩的关系。徐航也没提,只说自己是阿扬的同学,不痛不痒不咸不淡地说了些场面话,带着我离开了病房。
进电梯的时候他推了推眼镜,忽然问了我一句:“昨天跟你一起的那个人,是你姐姐?”
我说是,怎么了?
他看了我一眼,玩弄着我刚刚递给他的U盘。“没什么,跟你长得挺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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