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一场渐行渐远的旅行,沿途人潮拥挤,我只想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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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big>01</big></big>
有人将蜡烛摆成心形,站在其中,轻弹吉他吟唱恋曲。看上去挺浪漫。
吴七说:“弱爆,求爱不轰轰烈烈,都是花拳绣腿。”
室友问:“怎么才轰轰烈烈?”
吴七比个刀砍手势,说:“杀伐果断,一蹴而就。”
室友笑,都知道吴七嘴大。一贯说些空手套白狼、竹竿捅飞机、木船打军舰的神话。
不久,吴七果断地杀伐了一回。他一直暗恋班花柳涵,从未表白。听说柳涵钟情于计算机系的班草孙海涛后,一天晚上,他来到科大二区的女生宿舍楼下,手举高音喇叭呐喊:“柳涵,我将来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柳涵,我将来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会走遍全世界。”
三楼的柳涵没露头,学校保安闻声奔来。
保安抢夺喇叭,吴七腾挪躲闪,边闪边喊:“我将来,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我将来,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会走遍全世界。
吴七喊出这句心声的第二天,腿就断了。
作为通信工程系的后卫,在科大足球联赛中,他负责看防计算机系的前锋孙海涛。球赛前一天,孙海涛遇到吴七,声明说自己不喜欢柳涵。
吴七一脸鄙夷,说别把你那点花花肠子当成艺术体操的彩带,在老子面前舞。老子眼尖心亮,视力好到吓死人。有空军跟我比眼力,输掉三套军装,军衔都丢了。
孙海涛说:“不扯淡你会死啊。”
吴七说:“球场见真钢。”
孙海涛咬牙说:“就这么定了。”
比赛激烈,计算机系攻势凌厉,孙海涛屡次盘带过人,杀入禁区。吴七连铲带踢,开赛刚10分钟,就挨了张黄牌。
临近上半场结束,孙海涛又一次单刀突入。吴七飞铲,孙海涛纵身跳起,迅疾落下,吴七没来得及收腿。
吴七躺在担架上,支撑起身体,翘首寻找观众席中的柳涵,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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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big>02</big></big>
吴七右外踝粉碎性骨折,韧带严重拉伤。
骨折最佳治疗期,是一周内。吴七坚持说:“这点伤算个屁。有一回,坐过山车,保险带断了,哥们儿没怵,哥们儿悬空坐,反转的时候,哥们儿被甩了出来,飞扑触地,只摔断根锁骨。接骨的大夫老眼昏花,第一回接错了位,活生生又拉开,再接……”
室友骂:“接你妹,修车还是修人啊!”
吴七说:“医术太烂,可不就跟修车似的。所以,我自己敷药。”
药敷了十多天,不见好转。吴七被送进骨科医院。
错过了最佳治疗期,意味着,即便康复,走路也会有些瘸。
后来,吴七就有了个外号,叫彩电。意思是,两脚不平,走起路来,一踩一垫。
吴七牛皮吹得无边无际,但是人缘不错。隔三差五,就有同学来探视,跑得最勤的是川川。
川川1米75,酒窝能夹笔盖,反手能摸肚脐,练过瑜伽学过散打,在科大女生中鹤立鸡群。
吴七1米68,与川川在同一个军工厂的宿舍区。低头不见抬头见,低头的是川川,抬头的是吴七。小学到高中,彼此没有任何交集。大学同系同班,仍然没有交集。直到有天夜里,川川的小黑狗烧烤丢了,俩人才算有了一次亲密接触。
深夜11点,川川在宿舍区里寻狗,凄厉呼唤:烧烤,烧烤。
喊饿了很多人。
有壮汉听得火起,推窗叫骂。川川不管不顾,继续喊。
壮汉冲下楼,和川川推搡起来。那时,吴七从酒吧卖唱归来,肩背吉他,一头长发,牛仔裤破了几个洞,一副流浪歌手的邋遢帅。
眼看一场架无法幸免。吴七冲过去,本意是劝架,结果痛挨壮汉一拳,鼻血飙出来。
川川飞旋般就地转身,高抬腿在空中闪电般划个半圆,砰的一声击中壮汉头部。壮汉斜着弹了出去,狠狠摔在花坛边。
酷炫的回旋踢。
第二天,川川到酒吧,看吴七卖唱。
远远的,她冲吴七挥舞手臂,看上去像活动版的自由女神。
不知为何,一晚上,吴七几首歌唱跑调,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呼吸也有些不均匀。
川川却一脸痴迷,望着吴七:“你唱得真好,我能上去唱一首么?”
吴七说这儿不是KTV。
川川说:“那有什么区别,都一样。”说罢,疾步上台,唱了一首张惠妹的《听海》。
竟然没有一句在调上,声音如破砂锅摩擦水泥地。乐队伴奏几乎昏厥。
川川浑然不觉,闭眼抒情,万分陶醉:我揪着一颗心,整夜都闭不了眼睛;为何你明明动了情,却还不靠近。听海哭的声音,这片海未免太多情,悲泣到天明……
唱得声嘶力竭,锥心泣血。酒吧客人都揪着一颗心,整夜都闭不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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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big>03</big></big>
断腿的吴七,整天和病友神侃,侃得风云变色,天昏地暗。
刚住半个月院,他就揽了几件事——帮1号床病友的孩子转学;帮2号床病友拿德国绿卡;帮3号床病友敲定室内装修的买卖。
川川听得后背发凉。
探望归来跟同学说:“好担心他,盼他腿伤慢点好,晚一天出院,晚一天被追杀。”
同学说:“他不该断腿,该烂嘴。”
川川说:“其实,我喜欢听他唱歌,更喜欢听他说话。他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我和吴七是他毕业后,在朋友公司里认识的。当时,他去谈生意。给我的印象,他非常阳光,又没心没肺。
初见当晚,他跟我侃了一夜出版——你们圈里的出版牛人我都熟,丽红知道吧?波波知道吧?不瞒你说,里头有我至亲,有我至亲的至亲。你书给我,我找几个牛编,包装策划,再拉笔资金,全国做营销,签名签到你手软,网媒纸媒全面开花,大红大卖指日可待。
我默默地听着,一直想提醒他,裤子拉链没拉上。
可他太过投入,我不忍打断。
很久以后,再见面,他已然忘了自己所言。又跟我描绘,如何把我的怀旧书店,开成全球非物质文化遗产连锁店,跻身世界500强。
赚钱犹如针挑土,花钱犹如水推沙。吴七把赚钱很形象称为“薅”和“刨”。
是男人,就要努力薅刨这世上每一分钱。——吴七斩钉截铁宣言。
我问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潇洒地甩出张名片——慕尼黑寰宇贸易公司首席行走。
我懵懂地问:“首席行走什么玩意儿?”
吴七说:“跟CEO一个意思,生意遍布全球。公司总部在德国。我老爸和我老妈离婚后,移民德国。我如今也长住柏林。别看哥们儿腿瘸了,和拜仁好多球星都是朋友,穆勒穆二娃你知道吧?跟我最铁……”
我打断他:“公司做哪些生意?”
“什么都做。”
我说:“批发飞机转弯灯和火车内外胎;以及原子弹抛光,月球表面粉刷,这些生意应该都做吧?”
他哈哈大笑,忘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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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big>04</big></big>
吴七最后一次见到柳涵,是在三年前的毕业聚会上。
他拄着拐去的,高唱“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大家接着齐唱《光阴的故事》,感慨年华似水,时光匆匆。
毕业聚会上,吴七得知了一件事。他曾耗资两千多元,买了瓶香奈儿,悄悄送给柳涵。柳涵拿着香水,在寝室里乱喷,说是灭蚊。两天就喷光了。
这件事成为笑谈。
吴七忿恨:“妈的,比我还没心没肺,拿香奈儿当六神花露水,哪里是灭蚊,纯粹是灭我啊。”
两千多元等于两个月伙食费。
有人揣测,吴七可能没吹牛,他老爸在德国,家里藏大把欧元。
可毕业后,吴七没去德国,仍在市区三环内行走。
他忙着跑业务,每天早上去保险公司一瘸一拐地跳增员操,边跳边唱:一个业务员呀,来到新华里呀,每天都会增到一个优秀的组员;今天增一个呀,明天增一个呀……
吴七变成了一个讨厌的人。见同学就拉住人家买保险,从同学发展到朋友。
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见吴七就绕道走。
吴七走火入魔,转而在军工厂宿舍区里拉业务。军工厂老人多,不少是“三线建设”时从东北来的,操一口极有特色的“420普通话”。
如果你想亲耳听听,可以去看贾樟柯的电影《二十四城记》——公交车上接受采访的女工,就是一口正宗的“420普通话”。
吴七用“420普通话”,在宿舍区老人中游说。
他巧舌如簧,而老人个个人精,绝不轻易乱动退休金。
川川一直和吴七在一起。离开保险公司,吴七开始倒腾各种买卖。
倒腾了一阵,吴七说:“国内生意不好做,我老爸在德国,给筹了笔启动资金。我打算去那儿发展。”
川川说:“带我一起。”
吴七说:“等生意做大了再带你。”
之后,川川因公司业务拓展,去了南京,做销售公关。
俩人分开很久。有段时间没联系,朋友来电话说,闹市区撞见吴七,在天桥下逡巡,逢人就问:要碟吗?
川川不信。
晚上,给吴七打电话,手机不通。一连几天不在服务区。
翻出名片,打越洋电话到公司总部,依然盲音。
又打到慕尼黑寰宇贸易公司驻蓉办事处。电话里,传出一个大妈的声音:首席行走在法国。
两个月时间,川川断续打了很多电话,心急火燎地问:“一会儿在法国,一会儿在巴西,一会儿在刚果,怎么没去月球?”
大妈平静地说:“首席行走,当然是到处行走嘛。”
川川从南京回来,直奔吴七家,敲了半天门,出来个陌生人,说吴七已把房子卖给了自己。
接着,川川按名片上的号码,去找驻蓉办事处。
结果,是一家杂货铺的公用电话。
杂货铺大妈告诉川川,吴七每个月给她点钱,让她接电话。这个月,一分钱没给,业务电话倒越来越多。
川川问:“什么业务?”
“催债。”大妈说:“这个月,在你之前,来过几拨人了。”
川川脑中嗡嗡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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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big>05</big></big>
辗转又辗转,川川终于打听到一点消息。
据说吴七在三环外大丰镇的一个基地,豢养藏獒。
在骚烘烘的藏獒养殖场,川川远远看到吴七,坐在地上,愁眉苦脸抽烟,一支接一支。
半年前,吴七买了几头藏獒幼崽,指望发笔大财。媒体报道说,纯种藏獒长到壮年,一般的可卖到上百万,极品的可卖上千万。
怎奈天不遂人愿,几个月来,小藏獒死的死,病的病。
唯一一头强壮的藏獒,不知怎么跑了出去,把镇派出所张所长的傻儿子给咬伤了。派出所干警集体出动,击毙了行凶藏獒。
吴七四处借钱,赔偿了一大笔医药费。
最后,吴七只得躲债,守着两头奄奄一息的藏獒发呆,感觉整个世界在塌陷,没想到川川会出现。
吴七说,公司是自己编的,打个台面,以薅刨每一分钱。大小生意确实做了一堆,五花八门,包括街头卖碟,可都没赚到钱。
川川问,为什么连我也骗?
吴七低头瞅自己脚尖,沉默良久,慢慢抬起头,说:“我一个瘸子,能给你什么?就想发笔财,混得像个人,让你过上好的生活。现在梦想破灭了,没脸见你,所以躲。”
川川忍着泪问:“你老爸呢?不管你么?”
吴七沉重地叹了口气,说:“跟我走。”
俩人穿村越户,绕过稻田,稻子已收割,地里只剩下泥塘和枯枝。最后走进竹林茂密处,在一间破瓦房前停住。
瓦房昏暗,亮着一盏15瓦的白炽灯,散出萤火虫般的光亮。屋里很凌乱,没几件像样家具,圆桌上放着几碟油腻腻、黑乎乎的剩菜。雕刻繁缛的老式木床上,躺着吴七病重的老妈。
吴七说,自己高中时,父亲认识了一个富婆,双双移民德国,从此杳无音讯。半年前,老妈患上严重突发性肾炎,极易转化为尿毒症。每周要做两次血透析,一次几千元。娘俩只好卖掉军工厂的房子,到郊外租住廉价房。
川川说不出话。
吴七接着讲:“我怕被人看不起,我想出人头地,想成功,想发财,想治好老妈的病。我说过很多大话……”
讲着讲着,讲不下去,哭出声来。
川川抱住吴七,轻轻耳语:“你就是了不起的人,我喜欢听你说话,很多人也喜欢听你说话,虽然大家都不信。”
吴七抽泣着说:“原来,你一直也没信过我的话。”
川川摇摇头:“我信,你说的话我都信,我愿意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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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g><big>06</big></big>
翻年,吴七老妈走了。
临终那天,回光返照,精神矍铄,拉着川川手说:“以后,我那龟儿子,敢对你不好,你就来扫墓。我半夜托梦收拾他。不瞒你说,老娘以前练过功,意念移物,耳朵听字,隔墙透视,样样精通。传你个口诀:混沌一元开,浑水搭千桥。念完抬手画三道圈,专治鱼刺卡喉……”
敢情某些特性是有遗传的。
吴七老妈走得安详,没有疼痛,没有遗憾。
之后,吴七做起水果生意。依然巨能说,龙泉驿的葡萄,能说成吐鲁番的;甘肃的苹果,能说成富士山的;简阳的西瓜,能说成台湾的;海南的芒果,能说成非洲的;西双版纳的香蕉,能说成阿根廷的,梅西你晓得哇?就是吃南美香蕉吃成球星的,氨基酸丰富得一塌糊涂。阿根廷离我们有多远?不研究地图,不弄懂经度纬度种种名堂,根本就别想运出来,海上风浪好凶险,泰坦尼克都翻船。瞧这荔枝,跟杨贵妃当年吃的是一个品种,唐朝骑马送,现在从福建空运过来,新鲜得不是一般。想想看,这个价钱,等于白捡……
整整两年,吴七和川川拼命攒钱,一点点偿还欠款。
婚前俩人去参加同学会,柳涵也来了,眉飞色舞地说:“你俩结婚,费用我全包。”
吴七说:“那怎么行?瞧不起我?等老子的水果公司在华尔街上市了,你才晓得锅是铁打的。”
柳涵说:“我老公和别人合伙开了一家酒店,他可以签单。”接着又说:“当年,我真不知道,香奈儿那么贵。”
吴七十分尴尬,川川笑得灿烂,脸上酒窝格外好看。
有些话,说着说着就忘了;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青春时光,人人都说过大话。不是妄言,是一些五彩憧憬,闪烁梦想。当初的你,当初的我,真有那么多希冀和向往。
我曾想成为了不起的人,走遍全世界。一路走来才发现,始终有一个人,相信我说过的话,相信我粉嫩炙热的梦想,相信我会在落寞中坚强。
这个人,就是我的全世界。
回头才发现,青春是一场渐行渐远的旅行,沿途人潮拥挤,我只想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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