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程千里,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什么吗?”
“是什么?”
“就是明明一切都没有变,可说话的人在上面,听的人却在下面。”
无边的旷野,枯黄的野草在秋季的狂风里散发着萧瑟的体香,程千里站在一座墓碑旁边,有些发愣,然后泣不成声。
墓碑上四个大字,“宋渔之墓”。
赵亭岚坐在副驾驶昏昏欲睡,他有些不明白,程千里不远千里,从锦州一路开车到榕城,就为了这么一座墓碑?
四下无人,只有秋风的哀嚎,程千里一身白裙,擦了擦眼睛,坐上车,转头对着赵亭岚说:“安全带系好。”
赵亭岚一脸懵逼,然后就看见程千里踩着油门顺着墓碑撞了上去。
墓碑被撞断,车里的安全气囊差点把赵亭岚憋死。
坐在车上,惊魂未定,赵亭岚破口大骂,“我靠,程千里,你他妈疯了吧,你想死你别拉我啊,老子还没谈女朋友呢,再说了,你他妈跟一死人较劲干嘛?”
程千里缓了缓精神,趴在方向盘上开始大哭,无声无息。
赵亭岚没了脾气,下车抽烟,萧瑟的秋风,车引擎盖上冒着白烟,他一阵心疼,只能嘴里低声咒骂,“王八蛋,什么破脾气。”
半晌,程千里才从车上下来。
扔掉手里的烟头,赵亭岚指着墓碑的方向,“这个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拒绝你好多次的那个男人吧?”
程千里点点头,不说话。
“那他死了,你不知道?”赵亭岚问道。
“不知道”
“怎么死的?”
“不知道。”
“什么时候死的?”
“不知道。”
赵亭岚突然没了脾气,蹲在车前面,看着冒烟的车身,“你啥都不知道,你这么恨他?人都死了,你还得把墓碑给卸了?”
程千里点点头,却又摇摇头,说:“恨,也不恨,我给他重新立一块碑,我只是生气,凭什么他拒绝我,凭什么他死了也没人知道,也没人告诉我,我就这么不值得他记住吗?我就是要让他死都要记住我。”
看着断裂的墓碑,赵亭岚思索道:“估计这次肯定记着你了,下辈子也忘不掉。”
程千里拿着铁锹,开始给坟茔上除草,赵亭岚看不下去,索性让程千里歇着,程千里死活不愿意,于是只能任由她去。
破烂的村庄,没有几户人家,村口破败的老梧桐树,干枯的枝干上挂满了白番,被晚风吹着向南边飘荡。
没地方修车,程千里就和赵亭岚开着冒烟的车去镇上,被交警抓住,一番解释,这才放行,不过还是交了罚款。
从墓碑店出来,工人把墓碑抬上车后备箱,程千里看着墓碑突然开心的笑起来。
墓碑上还是那四个大字,只不过右下角又有一竖列小字,“宋渔之墓,女友程千里立。”
赵亭岚一脸疑惑,“这样你就满足了?”
程千里点点头。
赵亭岚看着墓碑上的字,“你啥时候这么容易满足?”
程千里耷拉着眼皮,说:“不满足又能怎样,他都死了,我不见得把他挖出来吧。”
墓碑店的老板听的浑身一颤,赶忙装车收钱,然后把两人打发走。
开玩笑,动不动就要挖人坟墓的人,能是什么善茬?关键还是个女人,还是个漂亮的女人,自己不报警都已经是很昧良心了。
车上,赵亭岚开着车,他可不敢再让程千里开了,谁知道这个疯女人万一又一个心情不好,自己小命可能就得交代在这了,想想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就觉得不值。
程千里坐在车上闭目养神,疲惫不堪,窗外的风景呼啸而过,从眼旁掠过,程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亭岚点上烟,打开车窗,问道:“这哥们,是个怎样的人啊?能让你程千里念念不忘这么久?”
落日的余晖从车窗外打进来,照在程千里的脸上,似乎是在思索,半晌,才开口说道:“算是个可怜人,也应该是温柔的,不解风情的。”
似是思索,看着车窗外的风景,程千里突然想起来自己和宋渔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程千里刚上高中,宋渔从这个小地方考出去,最后一个到学校,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
宋渔的名字被老师写在黑板上,讲台上面是一身黑衣服的宋渔,稚嫩,却不白净,并且有些枯黄,或许是环境使然吧,谁知道呢?
站在讲台上,宋渔说:“我叫宋渔,唐宋元明清的宋,渔夫的渔。”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下一句,介绍一下自己的来历,介绍一下自己的兴趣爱好,于是整个教室都空荡在哪里,落针可闻。
老师看着宋渔,一脸疑惑,“说完了?”
宋渔说:“完了。”
老师突然有些无奈,沉默半天,才说道:“好的,大家欢迎宋渔同学。”
所有人开始鼓掌,里面夹杂着几句笑声,至于到底是什么,宋渔根本不关心。
看了看宋渔的身高,老师指了指后面的座位,“程千里,旁边让一个位置出来,宋渔以后和你坐。”
趴在桌子上的程千里这才不情不愿的抬起头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眼神清澈,却略带窘迫,个子很高,却总感觉矮人一头。
坐在一边,宋渔擦了擦桌子,程千里伸出手,说:“你好,程千里。”
宋渔有些受宠若惊,刚想伸出手去,忽然想起来老头说的话,于是又掏出卫生纸擦了擦手,这才伸出去,说:“你好,宋渔。唐宋元明清的宋,渔夫……”
还没等说完,程千里就摆摆手说/“我刚听见了,不用再说了,不要打扰我睡觉。”
宋渔点点头,不在说话,于是就真的一句话不再说,一整节课,正襟危坐。
记忆中的少年,总是那样,一身黑衣服,常年不换,洗了穿,穿了洗,好像永远活在黑暗中。
坐在车上,程千里莫名的笑,突然说道:“他啊?他有点桀骜不驯,却又不敢表现出来,算是温柔却又是个笨蛋,傻乎乎的。”
赵亭岚默然,听着这种评价,明显根本算不上多优秀的男人,他实在无法想象,这样的人怎么可以让程千里如此难忘,难道就因为他拒绝过程千里?女人就是这样,越得不到,就越想要。想到这里,赵亭岚不禁念叨,如果宋渔还活着,一定要和他讨教讨教,这家伙一定是个情圣,怎么可能是笨蛋呢?
破旧的老路,烂的无以复加,车颠簸着行走,程千里死活要把墓碑给装上,赵亭岚死活不愿意,毕竟那个正常人,晚上没有事会他娘的往乱葬岗跑啊。
说不下赵亭岚,自己一个人又弄不动,于是程千里提议找个地方睡觉。
看了看荒无人烟的村庄,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人,还亮着灯,老旧的钨丝灯,闪烁着昏黄的光芒,赵亭岚有些害怕,拉着程千里的裙摆不敢撒手,气的程千里破口大骂,“赵亭岚,你是不是男人?你怕什么?是不是只会在ktv里找姑娘?”
赵亭岚撇撇嘴,不置可否,毕竟害怕是人之常情。
老人打开门,程千里换上一副笑脸,“奶奶,我们能不能借宿一晚啊?”
老人看着程千里,半晌才点了点头,“这里好久没来过年轻人喽,你们从哪里来的?来这里干啥?”
程千里扶着老人,说:“我们来找朋友的,可是他死了,所以我们借宿一晚,明天办完事就走了。”
“找朋友?你们找宋渔那小子啊?他确实死了。”
赵亭岚拉着裙摆,“程千里,我总感觉这里阴森森的,要不咱回车上睡吧。”
程千里不搭话,只是转过身问老人,“您怎么知道我们来找宋渔?”
老人说:“你们年轻人,肯定是找年轻人啊,这里的年轻人都出去了,只有宋渔那孩子,两年前回来,没过多久就死了,还是我们这群老人把他葬了的呢。这里这么多孩子,还就那孩子有些出息,上了个大学,就是这孩子,命太苦了,唉。”
说着说着,老人不在说话,开了灯的房间,依然昏暗,房间里只有一张炕,还有一个破旧沙发。
送了老人出门,程千里给老人塞了些现金,说“奶奶您收好,就当我们的房费了。”
老人收下钱,转身离开。
赵亭岚坐在沙发上,“程千里,咱们明天弄完就走?”
程千里摇摇头,“不走,我从来都不知道宋渔的人生,我要在这里听一听。”
赵亭岚说:“你有病,人都死了,有什么意义?”
程千里看着赵亭岚,眼神不善,“你不用给我提醒他死了,你要是想走,你明天走,我不拦着。”
赵亭岚赶忙摇头:“不走,不走,你都不走,我一个大男人,更不能走了。”
程千里不在说话,躺在炕上看着房顶发呆,老旧的窗台上散落着月光,外面的秋风哀嚎,甚有寒意,程千里能闻见野草萧瑟的体香,干枯,苦涩。
昏黄的月光里,有人在床上安睡,有人在地下长眠,只是他们好像在同一个地方,却又好像不在。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