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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海薇阁单月征文」第一期【乡村】
我们村在一个坡上,坡不高,三四百米的样子。坡下是田,春天里看油菜花海,夏天忙着插秧,秋天收谷子,到了冬天,坡下的田就都寂寥了。大雪的时候,白茫茫的,成了雪的海洋。
坡对面是一座身躯庞大的山,山上有好多东西,像我们的仓库一样。修房子的木头,水缸里的水,灶门前的柴火,吃的蕨菜、笋子、蘑菇……任我们予取予求。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说:“只要没有死人埋在地下,你就不属于这个地方”
那我是真的属于这个地方,因为坡上除了活人住的房子,畜生住的棚,庄稼住的土,就是死人住的坟。从老祖宗搬到这坡上起,人死了就都埋在这里。房前屋后有坟,路边土边有坟,连山林里都有坟。
坡上的房子都面朝着大山,每家的房子都带一个院坝,用来玩耍、晒东西。而屋前屋后,总要留一点地,用来种菜。我家屋前屋后还有几块田,是一个好玩的去处。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村每家都会在院子里种上柚子树。每到秋天打完谷子,挑稻草和挖苕的时候,就会摘几个柚子带去,用来解渴。我家有三棵柚子树,但只吃一棵树结的果,有一颗春天都不开花,另一棵结的果又少又小,一般都不吃。而那棵柚子树长在一块大石板旁边,虽然树不高,三米左右,但枝繁叶茂,结的果多还好吃。石板到树根处有一米高,所以我常常站在石板上,一只脚刚好可以踩在凸出来的树疙瘩上,手抓住树枝,脚一蹬,手上用力,就爬了上去。
这棵长在大石板旁边的柚子树,中部主枝走势较缓,朝向阳的那边歪过去,有几根侧枝更是直接朝朝阳那边横着长。当我第一次爬上这棵树的时候,就发现它的奇妙之处,我完全可以躺在上面,而且不用担心掉下来。所以我喜欢躺在这树上小憩,春风微微吹着,柚子花开得洁白如雪,散发出柚子特有的清香。
谷雨过后,某天夜里下起了雨,第二天早上一起来,白色的花瓣就落了满地,就是一派零落成泥碾作尘的景象。花落了后,绿绿的小果就冒了出来,我躺在树上,看着它从只有小指头那么大,慢慢地变成了橘子、苹果大小。但在这期间,蜂子会趁虚而入,在绿色的果皮上开个小口,钻进去,吸吮里面的汁水。而这些被峰子叮过了的柚子,就长不大了,有时甚至会黄掉,然后自己掉下去。安全度过夏天的,也长成了柚子。
长成了的柚子,终究过不了冬天。不是在这坡下的田里被吃干抹净,就是在坡上的地里失去外壳,埋下种子。要不然,就只能是自己从树上掉下来,慢慢的腐烂,在冬雪过后,来年的春天,再次回到树上,期待被人吃掉。不过,那些长得又大又好看的柚子,却有另一种命运。它们会被放进地窖,保存得好的话,就会被作为新年的礼物,送往他乡。被选为新年礼物的柚子,是播散者,也会在某个春天开花吧。
那棵大石板旁的柚子树结的果不大,剥去壳后也就跟橙子差不多大,但结得多,皮薄,水多,入口微涩,带点酸,吃过后回甜。但二伯家那棵柚子树结的柚子很好吃,是红瓤的,全村就他家一颗树是红瓤。不过说来也怪,全村的柚子树每家都不一样,有些人家种了三四棵的,每颗结的果也大不相同。村里的柚子差不多都吃过,有的水多但不甜,有的又有点干;有的皮薄较软用手就可以掰开,有的皮又厚又硬得用刀。
谷雨后,回了趟老家。
走到坡上来,整个村庄是寂静的,鸡犬不闻。路中间石板缝里长出了杂草,而土里的杂草都已经长到一米多高了,也没有人打理。路过二伯家时,路上铺满了柚子花,想是落了一两天了吧,已经发黄,却无人踩踏,还维持着花的形状,散发着淡淡的柚香。我上前随手捡起一朵嗅了嗅,拿在手里把玩,便抬脚继续朝自家老屋走去,脚下有些松软,柚子花被踩扁了,依稀可以看见我的脚印。
柚花满地,无人踩刚走到路口,就远远地瞧见老屋门前的柳树,长高了许多,翠绿的长发在风中微微飘着;那棵桂花树还是老样子,没怎么长;桂花树旁的栀子倒是长高了,绿色的小花苞缀满了枝头。绕到屋后的院子里,那棵大石板旁的柚子树,还是站在那里,柚子花落了满地。还想着再爬上去玩玩,只是大石板上已经长满了齐腰高的荒草,还挂着昨夜的雨,便打消了念头。只是站在原处静静地望着柚子树出神,想象着自己躺在树上,看到的曾经的风景。
微风吹来,树叶摇了摇,一只鸟飞来站到身后的屋瓦上,叫了一声,转着头看着我这个不速之客。我回过头,看着它站在已经长满苔藓的瓦上,跳来跳去,我一转身,就飞走了。我看着瓦上的苔藓,很有长势,以前养在屋顶砖孔里的仙人掌,顺着墙长了几支下来,在这瓦上攻城掠地,长满了半个屋顶。老屋老了,灶房的横梁老了,跨了下来,正对着锅开了个窟窿,锅上了锈,里面积满了昨夜的雨。以前用坡下河坝里挑上来的鹅卵石修的屋子,墙中间已经垮出了个洞,外面的春色透了进来。
院坝也跟屋顶一样,长满了苔藓,野草从旁边的土里蔓延过来。在院坝里站了许久,看着太阳慢慢落下山,几处袅袅升起的炊烟,稀薄无力的升上天空,融入夜色,更添了几份寂寥。村庄的沉寂,无人打破。
我离开老屋回了家,路上又捡了几朵放在胸前的口袋里,一路上都是柚子花的清香,想着秋天的时候,一定要再来摘几个柚子尝尝。
秋天过去了,冬天也快过去了,新年将近。说好秋天要去老屋摘几个柚子尝尝的,因为自己懒也没有去,还是赶集准备年货说要买柚子时才想起来。到回老家打扫老屋的时候,去大石板上看那棵柚子树。树叶稀疏了些,树上的柚子都已掉光,树底下有好几个都已腐烂了大半,还留有顶上的一块金黄没有霉变,但已不能吃了。只好感叹着今年是吃不到这柚子了,就转身去拔院坝里已枯干的野草。
搬离老屋快十年了,习惯了街上车来车往扬起的灰尘,习惯了随时出门就能买到东西的超市,习惯了二十四小时都有的热水,也习惯了傍晚准时响起的广场音乐。好像所有人都在拥抱城市化的生活,纷纷搬离山里的村落,走入都市。但我还是想恋小时候村里的生活。
我不习惯没有院坝;不习惯在泡沫箱里种菜;不习惯抬眼望去看不见绿色的田野,而抬头也看不见蓝天放牧的羊群,天空被高楼打碎,不再完整;不习惯春天里闻不到柚子花香。
于是想着,来年开春后,一定要再去老屋看看,去看看院坝里疯长的野草;去看看菜地里刚发芽的菜苗;去看看田里金黄的油菜花海;去看看春天家门前的大山和天空在蒙蒙的雾里交融;去闻闻刚开的柚子花香,拍几张照片,让时间定格在春风吹来,白白的柚子花开满枝头的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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