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青固执的认为,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比得上她的家乡滨城,那是一座美丽的海边小城。那年她随经商的父母从家乡来到现在这座北方城市,唯一的感觉就是满目苍凉。她知道带给她这种感觉的唯一原因就是林安然。林安然和她喜欢的大海一起被留在了故乡,连同她的青春记忆,令她无法释怀。因此在知道要搬家这件事情后艾小青跟父母进行了长达两个月的顽强抗争,抗争失败后不得不乖乖收拾行李,内心却盘算着走暂时妥协,曲线救国的道路。
新学校建立在一个半山腰上,是一所很有名的学校,古老的教室呈阶梯状分布,她们的教室在第二阶梯,每天上课要踩着青石台阶,那些台阶被一届又一届的学子们磨的发亮,下雪的时候要步履蹒跚的轻轻挪动脚步才不会滑倒。教室前面清一色的高大梧桐树,在北方秋风的吹动下发出沙沙的声响。每每这时总让左小青想起一些往事。中学的操场上也有过这么几棵梧桐,她最喜欢盛烈的夏日里这种植物茂盛的躯干。阳光一照,斑驳的根基,修长的叶脉,全都泛着柔亮的光泽,生机盎然的样子,让她觉得生命有无限的可能。
这个时候她也会想起林安然棱角分明的脸,想起他松松垮垮的白色T恤恰到好处地贴在身上,下面经常配一条浅灰色的休闲裤,白色球鞋,不染尘埃。也想起那个闷热的午后曾经在那棵最高大的梧桐树上偷偷刻下的他的名字,不知道他会不会发现呢。那个时候的左小青真是青涩啊,一头柔顺的短发,泛着黄色的微光,清澈的眼睛,消瘦的脸庞,有一种清冷的美。她在课间喜欢站在二楼教室的栏杆前发呆。具体在看什么,在想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青春期就是如此,总是有些成年人无法理解的淡淡忧伤。也许是对未来生活的迷茫,也许是对美好爱情的幻想,又或许只是对眼前新环境的无所适从。左小青是听不懂本地话的,这里的方言总有一种恶狠狠的味道,因此当他们上了年纪的数学老师用方言讲课时,她烦躁的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然后,她做了一个甜甜的梦。梦里的滨城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咸咸的海风夹杂着校园里一种不知名的花香气,那是滨城的夏日里特有的气息,也是弥漫她大半个青春的气息。周六下午的学校大礼堂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那一天他们可以不用穿校服,穿上自己最喜欢的衣服一看学校公放的电影。她总是尽可能的坐在离林安然很近的位置,昏暗的灯光下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目光,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假装不经意的看着那个少年,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那是她最开心的时光。往事像游荡的鱼群,所到之处掀起一阵阵的涟漪,反射着水面上的璀璨日光,光影交错中他们已经成年,如今相隔两地,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那个一起光着屁股玩泥巴的她呢,小时候林安然光脚丫她便也学着光脚丫,踩的脚上都是泥巴,回家挨一顿打,她是女孩子啊,自然不能像男孩子那样顽皮。但是她就是喜欢和林安然步调一致的感觉,她要他们是同类,哪怕只是很微小的相似都让她觉得满心欢喜。
新学校的小超市建在西南方向的某个背阴处,沿途经过一大片运动场。还是那种很古老的操场,泥土的地面,中间足球场的部分分布着零零星星并不完整的草坪,像沙漠中的绿洲。这几天每次去超市都会看到那个白衣服的男生在操场边,很开朗的样子,对视的时候会露出很好看的微笑,那是他的同班同学,何沐阳。何沐阳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班里很受欢迎的小太阳,但是左小青从未跟他说过话。只是何沐阳看她的眼神总让她觉得心头一颤,那种感觉不同于林安然带给她的,林安然是夏日清泉,而何沐阳是冬日暖阳。
高二开始的时候左小青的数学成绩依然乱七八糟,班里测试,她的数学二卷竟然只得了9分,发卷子的时候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想自己怕是跟数学有仇吧。周末的早上她搬着凳子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走廊,越想越生气所性将数学课本从窗户里扔了下去,这该死的数学。她气呼呼,大有将数学课本碎尸万段的心情。唉,但是过了一会还是决定去把书捡回来,有什么办法呢,高考还不是得继续嘛,她得十分努力才能有机会和林安然考同一所大学啊。可数学这个绊脚石总是和她作对。她无可奈何的走下楼去,楼梯拐角处碰到正在上楼的何沐阳,他正拿着那本万恶的数学书走上来,看到左小青,眼睛弯成两个月牙,说道,这书怎么惹你了,你要这么残忍的对它。你要真不喜欢我可以和你换呀。说着一把把她的书放进自己的书包,把他的书递给左小青。还没有反驳的机会,他已经下楼飞快的溜走了。左小青打开那本数学书,看到里面满满的都是笔记。这个何沐阳怕是疯了,把这样的学霸笔记给她看,再想到自己那本书里面光秃秃的可怜样子,可能还残留着她不少的口水味,哎呀,真的是好惭愧。
第二天放学他想把书还给何沐阳,毕竟无功不受禄嘛,他反而把一本卷着的练习册地给她,他说把前两章做完,周末老地方我要检查,然后就抱着篮球跑掉了。左小青郁闷到了极点,什么嘛,这个何沐阳。他打开练习册,发现里面还夹着一块士力架,突然就暖暖的笑了。周末的时候她鬼使神差的来到教室,心想也不知道那个何沐阳是不是骗她,大周末的她真的会不休息来给她检查数学?走到二楼教室,门开着,她打开门发现何沐阳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让他的侧脸泛着好看的微光。练习题她一个都没做,根本就不会做嘛。何沐阳笑的快要抽过去,他说左小青,你绝对是个人才。然后他耐心的从最基础的给她讲,那些因为听不懂方言而放弃的数学,在何沐阳嘴里说出来,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了。他们并排坐在一起,他说话的时候吐出来的温热气息让她觉得有片刻的恍惚,有些许的熟悉,然后何沐阳抬起头来的一瞬间,目光交错,左小青迅速的脸红了。为了表示感谢,左小青请他去吃了一顿火锅。他们从年少的经历谈到以后的梦想,左小青发现这个男生有很多和她相似的经历,她对他也多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从那天开始她的课桌里常常出现一块士力架,一张鼓励的小纸条,左小青感觉生活似乎越来越轻松了,何沐阳他可真是个小太阳,照亮了她枯燥的高中生活。可是又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的发生着变化,上课的时候她会忍不住回过头去,就正好撞上何沐阳灼热的眼神,左小青有些慌乱。
体育课做仰卧起坐左小青和胡小东一组,胡小东是那种和女孩子关系很好的男生,稍微有点娘,但是人很不错,幽默又风趣,左小青和他关系也挺好。她们交换压腿,胡小东太笨了,躺下以后半天起不来,一分钟做了5个仰卧起坐,左小青笑得肚子痛,然后她看见不远处何沐阳朝她黑着一张脸,突然气呼呼的走了。晚上躺在床上收到何沐阳发来的短信,打开只有四个字:伤风败俗。噗,左小青乐的一下子跳起来。这个何沐阳居然有这么古板的时候,实在是有点可爱。
第二天周末她像往常一样去教室,何沐阳没有出现,打电话也不接,她只好一个人学习到很晚,没有何沐阳的周末突然觉得很失落。关灯,锁门,下楼,楼梯拐角处看到站在角落里的男孩子,他靠在墙边,似乎已经站了很久。两个人站着都不说话,她想质问他为什么不来给她讲题,可是又觉得好像对不起他,这个何沐阳从上次体育课后就好像在吃醋。而再看此时的何沐阳忧郁的样子让左小青有些心疼,她很想上去抱抱他,这时楼道的感应灯暗了下来,男孩子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轻轻的吻落下来,伴着潮湿的呼吸声,他说左小青,我好喜欢你,他身上那种洗衣液的清新的气息立马将她吞没。心动的感觉,片刻的眩晕,这一切像一场美梦。左小青发现什么时候开始这个阳光的大男孩已经彻底走进她的心扉,她伸出手轻轻的抱住他,何沐阳,她轻轻的叫他,然后吻在他凸起的喉结上。左小青大概从很久以前就想吻他的喉结了吧,在他给她讲课的时候,她就很想扑上去吻住它,青春期对男孩子的那些幻想,让她觉得多少有点羞耻。
大学毕业的聚会上,他一直在为她挡酒,舍友都在开他们的玩笑,何沐阳宠溺的揽着她的肩,他的大男孩喝的有些微醺了,呼吸也灼热起来,嘈杂中她听见他在耳边轻轻的说,宝贝,我好想你。何沐阳从来没有叫过他宝贝,此时此刻,左小青突然发现他的男孩已经是个大人了,下巴上细碎的胡渣,摩擦在她的脸上,而那声宝贝也像是带着某种情欲的味道。
何沐阳的吻很热烈,不同于以往他总是轻轻的吻她,此时的何沐阳几乎是不顾她感受的,他俯身压下来,像汹涌的潮水般将她逐渐吞没,左小青感到前所未有的眩晕感,男人口腔里的酒气,空气里的热浪带着男性荷尔蒙的气息,让她感觉恍若隔世。然后在他进入的那一刻,左小青吃痛的叫出声来。何沐阳突然愣住,他轻轻的吻她的嘴巴,她的额头,然后他的动作变得很轻很轻,他轻轻的进入,伴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眼神也逐渐的迷离,恍惚中她听见他颤抖的声音,他说左小青,你真的忘记我了吗?最后在她的耳边安静的睡去,一只胳膊还保持环绕的姿势。
毕业以后左小青回到滨城,碰到之前的朋友热情的打招呼,问他林安然去找你找到你了吗?你们现在怎么样了呢?林安然,这个记忆里的名字突然再一次被提起。可是很奇怪这么些年除了这个名字,还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她记得她喜欢林安然,他们一起长大,可是她转学那么久从来没收到过他的一封来信,她从来没有跟他告白,他也没有说过他喜欢她。她记得学校大礼堂他好看的侧脸,记得他的灰色裤子白色球鞋。可是她还是忘记了他,慢慢的爱上了何沐阳。少年时候的爱情就是这样吧往往一厢情愿,无疾而终。左小青沿着学校操场边上的金属护栏一个人慢腾腾地走。脚踩在水泥的地面上盖住的都是些斑驳的影子,那些洁白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在眼前晃呀晃的,晃的她开始又开始恍惚,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东西在脑海最深处,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何沐阳的时候,就有很熟悉的感觉,这时她突然想起来那棵树,那一棵刻着她少女情思的树,她找到那棵大树,可是上面什么都没有,她的记忆像是被人偷走了一般,失落感迅速包围着她。
左小青回到跟何沐阳合租的房子,这么多年他是很爱何沐阳的,但是她从没跟他讲过林安然的事情,女人心深沉的像大海一样,藏着太多的秘密。有一次何沐阳问她,你有过难忘的初恋吗?左小青撒了谎,她说没有啊,你就是我最难忘的初恋啊,那个时候她看见他的眼中有什么东西熄灭了。何沐阳喜欢摸她的头,在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逛街的时候,亲吻的时候,甚至一起亲热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摸摸她的头,但是他总在喝醉酒的时候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他说宝贝,一定不要再忘了我。那个时候左小青也只是当他酒后撒娇罢了。
周末闲来无事左小青想把家里一些不要的东西都处理一下,衣柜的最深层藏着一个包袱她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她好奇的打开它,发现一本数学课本,一条灰色的裤子,裤子上似乎有陈年的血迹,虽然洗过但是仍然留有痕迹。她打开那本高中数学,里面夹着一块树皮,上面刻着她年少的笔迹,林安然。林安然,林安然,为什么何沐阳会有林安然的裤子,为什么他会有这块树皮。左小青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仲夏的深夜里的蝉鸣让人感觉到一种危机四伏的窒息感。想到这里,艾小青觉得惊悚,身上的每个毛孔都挣开皮肤大口地呼吸。她坐在木地板上,寒意自裸露的脚掌向上层层蔓延。彼时她看不清一丝光亮,只有莫大的困惑包裹在周围,顺着木地板上的纹路延伸向某个遥不可知的来......突然间有一些记忆翻江倒海的涌过来……
十六岁的仲夏夜晚,同学们都在盯着大礼堂的屏幕,而左小青正盯着林安然的后脑勺发着花痴,突然林安然转过头来,塞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操场梧桐树边。然后他出去了,艾小青也跟了出去。林安然把她带到一棵瘦小的梧桐树前,指着上面小小的字给她看,上面一笔一画的刻着左小青我喜欢你。那时的左小青第一次触摸到爱情的样子,她喜欢的林安然竟然也在偷偷喜欢着她,这是多么让人开心的事情啊。于是她在旁边那一棵最高大的梧桐树上刻下三个字,林安然。她说我的树比你的大,这就代表我对你的喜欢也更多一些,林安然摸摸她的头笑她幼稚。后来电影结束,同一个值日小组的他们一起回来整理大礼堂。有几个同学在礼堂里打闹起来,不知是谁撞到了旁边挂横幅用的铁架,架子向林安然砸过来,左小青一把推开他,然后铁架向艾小青倒下来,昏迷前她看见林安然抱着她疯狂的喊着,头上的献血染在他的灰色裤子上,左小青后来不知道,那一幕,成了男孩回忆里永远的痛。
何沐阳回来了,他看着眼前的一切,轻轻的抱住她,他说怎么了宝贝,然后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发。左小青看着眼前的男人,卷翘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她喃喃道:林安然。何沐阳温柔的吻她,他说宝贝是我,你终于想起来了,我一直都是你的林安然,也是你的何沐阳。
那年左小青在医院里醒过来,头部受伤的她没有忘记全世界,但是她忘了林安然。或者说她记得她的名字,但是却不认识他了。父母经商带她搬了家,林安然疯了一样想去找她。后来他的爸妈闹离婚,他改了名字随妈妈姓,左小青曾经说过他太安静了,希望他能阳光一点,于是他改名叫何沐阳。他不顾家人的反对,只身一人来到外省读书。她转学来到她的班级,但是她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他就这样看着她消亡在自己晦涩的青春里,留下一大片臃肿的伤口。但是他的爱却从未消失。他像苔藓那样孤独的一个人躲在卑微的角落里阴干伤口默默的爱着她。他带着她亲手刻着他名字的树皮,幻想有一天她能想起他,想起他们那一段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的爱情。他在下课的第一时间冲出教室,站在操场边上,制造一次又一次的偶遇。她数学不好,于是他就拼命的学数学,认真的做笔记。他看到她和其他男生在一起会吃醋。他多想冲过去告诉她,好好看看我,左小青,我是你的林安然啊。然后他发现她开始重新喜欢上了他,或者说喜欢上了何沐阳。他贪恋她的笑容,他开始分不清楚她喜欢的人到底是林安然还是何沐阳。他像一个胆怯的孩子那样不敢告诉她真相,他害怕他爱的是现在的何沐阳,那么就默默的做她的何沐阳吧,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跟她在一起。
毕业那天他喝醉了,他抱着她不敢放手,生怕放手了就是又一次离别。她扶他去他租的公寓里休息,他几乎无法控制的想要拥有她。他贪恋着她的一切,柔软的嘴唇,微微泛黄的头发,害羞的神情。他放肆的拥有着她。然后再一次痛苦的问她,左小青,你真的忘记我了吗?
冬天卷土重来,携着相隔一年的思念,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肆意地翻飞荏苒。梧桐树叶早已落尽,露出光秃秃的枝桠。北方的冬天到底是冷的,左小青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觉得自己像只笨拙的熊,何沐阳深情地望着她,下个月他们就要结婚了。但他依然总是这样拉着她的手,好像随时怕她跑掉一样。左小青常常在想,如果年少的林安然是他心目中的白月光,那此时的何沐阳已经成为她心头的朱砂痣了吧。但是他们分明是一个人啊。也许真正难忘的爱情就是这样,我们是彼此心头的朱砂痣,也是对方眼中的那一抹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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