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温柔地走进那个良夜。
高考季,失恋季,从来都是两段结束。哪怕我再用力、再挣扎,都无可避免地迎来了那个注定的大结局。
当我心有不甘地从班车上下来的时候,异地的陌生感第一时间征服了所有的情绪。拥有四车道的黑褐柏油路、尚存余晖的金色夕阳、绿色阴影的高矮植被,为M市披上了一层干净、整洁的外衣。我在一家同样看起来干净、整洁的小商店,用身上三分之一的余额买了两盒便宜的香烟、一个打火机,我知道这将是能陪伴我度过这个难忘记的夜晚的属于M市的物品。良夜良夜
我漫无目的地游荡在M市,不知何去何从。我用QQ告知她我已经身处她所在的城市,我试图利用地图导航告诉她我当前的位置,但最终在她那焦急、责备的回复里放弃了这一想法。
于是,我决定一个人,在这个城市过一个不眠夜。
一路向南,擦身而过的人群匆匆忙忙地向自己的目的地奔赴,甩在身后的和即将走近的树木、垃圾桶、岔路口齐刷刷地等在原地,鸣笛声、交谈声、水流声经过我的耳朵后飘散无形。我只闷声向前走,将手机振动、心间杂事和陌生恐惧全部抛诸脑后,一步接着一步。
放空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夕阳卷走了天边的最后一束光亮,路灯与路灯间充斥的黑暗逐渐湮灭了眼前、身后的一切风景。我在一个湿地公园的长椅边茫茫然地站着,点燃一支香烟,打开手机后无视了她打来的电话和发来的消息。地图导航在2G网速里龟速加载着,我尝试从手机屏幕显示的一条条错综复杂的直线里辨清当前所在的位置,但最终以徒劳无功宣告结束。
烟头红光随着我的吞吐在潺潺流水声里时明时暗,我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怅然无语。夜间散步的人们悄悄然来、默默然去,连一丝微风都不能带起。我怔怔地望着漆黑的水面,手机并不充足的电量和我对这个不眠夜的期待一样时时刻刻在被消耗,恐慌和不安盘踞心头久久不散,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后悔那个突然的决定。
她发消息告诉我她已经坐上返回M市的班车时,我正在网吧万无聊赖地打DNF。这是争吵、冷战后她第一次给我发消息,那一瞬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回复。网吧里混乱的嘈杂声、呛人的烟雾、不知哪来的恶臭味像无数根棍子,在我那颗晕晕乎乎的脑袋里搅拌着。我的眼睛无神地盯着屏幕、键盘鼠标被双手无知觉地挪动着,即将失去的和已经失去的在我心里无意义地互相纠缠着。
“是不是应该奋不顾身一次?哪怕是为了自己。”正是这个念头,让我迅速下机、离开网吧,前往马路对面的客运站。
在不到5分钟的时间里,我已经坐在了前往M市的班车上。等我逐渐冷静、清醒过来,却不知道是否应该在班车半路拾客的间隙下车,也不知道自己前往M市会发生什么事情,更没有勇气通过手机地图验证我心中的恐慌。就好像是被人胁迫了似的,我没有给自己任何选择和答案,仅凭着去她的城市看一眼的念想——最强烈的念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了。
想到这里,我从石凳上站起身来,假装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其实周边并没有他人,我也不知道这一举动到底是做给谁看,或许没有意义在此刻才是最大的意义。向前走吧,向黑暗进发吧。给自己的加油打气似乎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但身体已经听话地开始了挪动。
浓雾般的黑夜迅速包裹了站在路边的昏暗的路灯,我缓慢地挤进一条静谧、看不到尽头的石板路——没过鞋面的柔软杂草、近4米高的笔挺树木和簌簌作响的镜面平湖左拥右抱着。我竭力幻想着可能发生在这里的白日喧嚣——温情低语的夫妻、追逐打闹的孩子、热脸甜蜜的情侣、神色匆匆的路人,似乎他们在夜间仍能以另一种形式撩拨、抚摸这片土地。
《老人与海》《夜曲》《青花瓷》《等一分钟》......我在心中默认播放着自己喜欢的歌曲。
烟以雾的形式不停从指尖溜走,我以幽灵的形式不停从石块路里、野草从中、人工湖畔、木板桥上走过,由夜色模糊了背景的城市在我近视400°的余光里显得是那么的深不可测。住宾馆、去网吧和寻找她同时在我的脑中浮现,但囊中羞涩和不肯认输同时让我否定了这些可能让我今晚过得舒服一点的机会。我只好跟着一种没来由的感觉,继续游荡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像一只闯进了狩猎场的迷途小鹿,等待着从黑暗里射出的毒箭。
一望无际的墨绿色麦田平铺在低沉嘶哑的犬吠、悉悉摇晃的树阴和异常明亮的月光里,我知道这条向东的路走到了尽头。转身向西,我再次一头扎进这座处于深眠中的城市。
在凌晨两点的寒意里,我最想念的是她温软的红唇、热情洋溢的笑容和时时刻刻都保持滚烫的怀抱,紧接着我又想起了另一些事情——被塞在药盒里的情书、昏暗旅馆的激情、纠葛第三者的误会和她拒绝我后转身离开的背影。在这些纷杂芜乱的思绪里,我闯进小区、走过岔路、随意变换方向却脚步不停,终于迷失在了蓝白色的路牌、笔直挺立楼房和大腿根部的酸痛里。
我不知道跑完一个马拉松后到底是什么感受,但几乎不停地走了6个小时的我,清楚地感受着一个狼狈不堪的灵魂是如何在黑夜中悸动的。我像生平第一次进行瘫坐这个动作那般,僵硬地坐在马路牙子上摆弄着已经不属于我的双腿,迟钝的疼痛、酸麻的疲倦就像一把粗糙的凿子,径直由大腿内侧向全身的肌肉、神经和骨头里楔了进去。但喉咙里发出的无意义呻吟和嘴角的不自主的抖动,都在提醒我还活着这个事实。最终在清晨6点多的微光里,我放任黑暗和疲惫席卷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在马路边沉沉睡去。
唤醒我的,是7点钟就早起工作的附近工地上的工人和清扫大街的环卫的交谈声与走动声,强迫我站起身离开的是不愿被异样眼光探索的自尊心——已经有了鱼肚白的天空下,哪里容得下这一身的疲倦和狼狈。不到一个小时的睡眠并没有缓解身体上的疼痛,每走一步都像是被刀子在大腿内侧划拉一下,我僵直地挪动着——没有目的地、麻木地挪动着。在这座干净的城市里,我的不堪始终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我终于明白自己是没有办法强行融入M市的,一如我再也无法在这个毕业季、失恋季追回一个已经失去的人。
正如我的不告而来一样,不辞而别是我留给这座城市和她的最后一丝温存,最后我也有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风采。驶离M市的最早的一趟班车上,睡意以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侵略了我的最后一丝意识......
我曾无数次在诗歌、散文里怀念这个良夜——青春期的激情、不甘、疲惫和最后的认命是留给我的不多的回忆,我也曾在无数个夜晚试图追回一个属于19岁青春少年的莽撞和冲动,更试图在这个良夜为我的失败和一事无成的人生找到更多的借口。
但斯人已逝、往事如烟,我再也没有勇气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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