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世面的父亲

作者: 水浴阳光 | 来源:发表于2019-04-07 20:51 被阅读0次
见过世面的父亲

一大早去接父亲,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火车站走丢,因为父亲是见过世面的。

他出生于沈阳,幼时因家庭缘故随祖父签回农村,下学后去大连待过一段时间。那段日子他一直向我们津津乐道,尤其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经常有意无意地提起那段时光,说那时他是如何穿着整齐干净拿着月票乘着电车上班,下班后又如何在公园广场散步。说这些时,他眼神里充满了骄傲和对这段过往的怀念,仿佛强调着他与那些世代生活在村里,一生都面朝黄土的农民有着本质的区别。而在大连的那几年也成了他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以至我对他有一种言必称“我在大连时怎样怎样”的感觉。

见过世面的父亲第一次来苏州是在三年前,那也是他三十几年后第一次离开农村再次到城市生活。

这时的城市早已不是他年轻时的城市,不论是规模上还是现代化程度上都今非昔比。对于一个来自农村连电梯都没有坐过的人来讲,在这里生活并不容易。可父亲仿佛的确有这方面的生存本领,而且也无时无刻不在表现着自己拥有城市生活的经历。有一次父亲走进了如迷宫般的地下车库,他竟能在里面凭借方向感和指示牌准确找到任意一个楼栋的出口——要知道,我第一次进这个车库时脑子都是晕的。后来我和妻子询问他何以有如此能力时,父亲骄傲地回答,“这有什么,就跟着指示牌就行了!我当时在大连的时候”说到这习惯性地将“大”字拉长,声调上扬,并停顿一下,“经常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到处跑,哪不能去?!”

见过世面的父亲

三年前的那一次,父亲带着从没出过远门的母亲背着大小行李,从取票、检票、换票乘车,一路从小城沧州来到苏州,出站后还是他远远地先望到了我。因此,虽然这次父亲是一个人来的,但我没有任何理由怀疑他会走丢。

父亲的火车是准点到的,检票闸一开人潮便涌了出来。我在人群中仔细寻找着父亲,想要第一时间发现他,可十分钟过去了,还没找到,这时人流已经稀少,到最后只有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被搀扶着缓缓走出来。

见过世面的父亲

我的第一感觉是父亲已经从这里出来,而我们相互没有看见。我赶紧拨通了他的手机,几声振铃后,那边想起了嘈杂的人群声。没等我开口,电话那头的父亲高声说“我下车了,人太多,马上出站!挂了吧一会再说!”。我赶紧去旁边的出站口看了一下,可现在是早班车,只开了这一个出站口,不会再有别的地方了。

“难道父亲乘坐的那班列车的人多,大部队还没有到?”我猜想着,可心里感觉有点不妙。去问了出站口检票员,也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只能站在那里焦急地等着。接着又打了两个电话,父亲都坚持说自己马上要出站,只是人太多挤不动,没等我表示怀疑就坚决地挂掉了手机。这时我感觉父亲肯定是走丢了,拿起手机打了第四个电话,这一次电话那头的父亲声音里没有了倔强的成分,说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居然进了地铁站,我叫他不要着急,看看能不能原路回去,或者问问乘务人员该怎么走。

我边说着边去找地铁口,可通道两边有四个口,怕跟他错过哪一个都不敢贸然进去。想要再问问,偏偏父亲的电话已经无法接通,没办法和他联系上,这下可着了慌,我已经做好了广播找人的打算。这时,我一回身迎面看到了他。

父亲穿着一件蓝色羽绒服,后背上开了一道两厘米左右的口子,用透明胶带粘着,胶带上还带着羽绒服里飞出的羽绒。他左手拉着一个我大学时用过的行李箱——箱子上印有我母校的名字,是当年三好学生的奖品;右手拎着一个盛牛奶的箱子,箱子外面用布条紧密地缠绕着,这布条也用作了箱子的提手;背后背着一个鼓鼓的大书包,愤愤地朝前走着。

我赶紧接过行李,父亲喘着粗气,一脸懊丧地说,“我跟着人流出站检票,可刷车票和身份证都不管用,干脆跟着前边的人过去了,谁知道他们都是去坐地铁的!”。父亲满是气愤,我知道他是在生自己的气,他一定觉得自己在儿子面前难堪了,一个年轻时到过大城市见过世面的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走丢呢?

我没有过多地和父亲谈论这个话题,而是问他一路上睡觉可好,吃得如何。因为对于眼前这个老人,我不忍心质疑他怀揣多年的青春时留下的记忆财富,我宁愿他死守着给自己定下的“见过世面”的人设。

至于他那时是否真的像他所说那样潇洒倜傥已不重要,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如梦般的青春,而那也是我们最珍贵的年华,我们对此要有足够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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