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那时并不认识那花树。那是一户人家的花园,那树长在花园一隅,就在苏苏宿舍窗前。苏苏对那棵树是极疑惑的,春天的花,向来是细细碎碎,娇小柔嫩的,但这花花型大,洁白端庄,肃然而立。一过严冬,百木尚自萧条,它却似一只只白鸽停在枝头。
有一年早春,那树又开了,才放了两三枝蕾,天气突然又转寒,竟下起雪来。苏苏睡下时就担着心,怕花儿被雪冻坏了。半夜悠悠醒转,脑子里还盘旋着车间“札札”的织机噪声,一时恍惚,迷迷瞪瞪地开了灯,屋外起了风,啸声沿着窗户玻璃钻进来。窗外黑洞洞的,花园里只有浓黑和浅黑,树影茂密的地方,更是黑不可辨,但依稀可见那两三朵花影还影影绰绰地立在树梢,苏苏不由松了口气。
苏苏坐回床头,床单被钢笔的墨汁又染上了一团黑色,书还翻着,四月就得考试,只剩一个多月的时间了,昨晚不知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一只蜘蛛在墙角爬来爬去结网,好似不知疲倦。苏苏拿起书,然而脑子里还有织机的轰鸣声,感觉地面都在晃动,室内的水泥地面表皮已经脱落,露出小石子来,总有扫不净的灰。一时间,苏苏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为何住在这个小小陋室,为何落到这样的命运里?脑子里的轰鸣声可不是“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的“札札”声,而是车间里几十台织机一同启动,呼啸共鸣的“札札”声。半夜了,苏苏仍然能感觉到那种密密的轰鸣,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梦里梦外都是咔嗒咔嗒的节奏。
苏苏毕业后,说好了分配到县粮食局工作。去报到的那天,苏苏穿过灰尘腾天的马路,迟疑地打量了半天,院门口竖着一块木牌,用粗宋体写着“XX县粮油公司”,无论白底黑字,都已油漆斑驳。后来介绍的亲戚解释说粮食局名额紧张,只能先分到下面分管的公司里工作。
其实即便是粮食局本身,在九十年代末也已风光不再,如老牛残喘,拖一天是一天。苏苏所去的粮油公司,曾经拥有过浩浩荡荡的运粮车队,船队,如今都已变卖一空。院子边上还有个专用的加油站,但停车场已经空空荡荡了,诺大的院子,只剩经理用的一台黑色奥迪。办公楼改造成了旅馆,东边仓库上还余了一排旧屋,就分派用作职工宿舍了。镇上近年来兴起了纺织业,经理看着别人做得红火,便开辟了三产做纺织,租了个院子,买了几十台织机开工了。
风还在屋外啸叫,夜色深浓,蜘蛛仍在一趟趟来回织它的网。苏苏倒了杯水,看着窗外的花影,虽在风中摇摆,倒也没有掉落的危险。她坐到书桌前,准备读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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