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有一艘“船”,一艘让我终生难忘记的“船”。
这是一艘弯弯的小“木船”,长约25厘米,高约8厘米,纯木打造(估计是杉木),坚硬耐磨,抗虫耐腐。“船舱”里面是一条浅浅的沟槽,沟槽上面放着一个木轮,木轮两端便是短手柄。只要双手握紧手柄来回滚动木轮,木轮便能把沟槽里的东西碾碎,甚至磨压成粉。这小“木船”便是祖母用来磨花生米、磨葛粉的“磨具”。
这磨具实在是我在大陂村见过的最古老最有趣的小玩意儿。我不知道祖母是怎样得来的,或许是祖父家里祖传的,或许是祖母从娘家鹊塱村带过来的。我又听父亲说以前凤院村里挺多木匠的,他也曾去认真学过这门手艺,所以这木船磨具也有可能是某个木匠师傅上门来兜售的。我琢磨着这玩意儿在祖母手里,至少也待了大半个世纪。我第一次见到它时,它的木色已经变成黑褐色,沟槽内外,船舷上下,甚至木轮和手柄,处处隐藏着岁月的痕迹。
从小我就看着祖母用她那长满老茧的双手握着“木轮”手柄,在“木船”上面摇来摇去、磨来磨去。她有时候会用来“碾”花生米,有时候会用来“磨”葛粉。每年春节做炒米饼的时候,她便会叫上我们这几个孙子孙女帮忙。有人帮她清洗米饼模具,有人帮她晾干簸箕,有人帮她烧木炭烘干米饼,还有人帮她碾花生米。
碾花生米这工作最有趣了。一碗花生米倒下去,小手握着手柄轻快地推动木轮往沟槽上使劲碾压过去。只听见沟槽传来阵阵碎裂的声音,不到几个回合,花生米便成了小碎米,也成了炒米饼的馅料之一。祖母常说她自己都碾不出这么均匀精细的碎花生米,倒是孙儿女们用这磨具用得熟悉。
她哪里知道,其实是因为我们好奇,我们把“碾”花生米完全当作儿童游戏了呢!我们有时候甚至采取了车轮战的方式,越好奇越用力,越用力约均匀越精细而已。更何况,孙辈们逐渐长大,正是长身体长力气的年纪。而祖母,已垂垂老矣,体力手力也是逐年衰减矣。
但是说到“磨”葛粉,我们还始终不是祖母的对手。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祖母每年都会种上十几棵粉葛(葛根),收成之后用来磨制葛粉。她就综合利用这艘“木船”磨具以及其他“土”方法,竟能把又大又长的葛根“磨”成了葛粉,而且磨出来的粉又匀又细又好吃(祖母用尽力气,耐心地把葛根打烂榨汁,然后层层过滤,最后沉淀出的粉就是葛根粉了)。

小时候,我最爱吃祖母做好的葛粉了。本来我是与这美食无缘的。但祖母最疼她的儿子,所以每年都会把葛粉分成几份,挨家挨户地送给她的五个儿子(当然,祖母也会留一些送给娘家的两个弟弟)。我便沾了父亲的福气,每年都有得吃。葛根粉具有清热解毒,生津止渴之功效,可以醒酒,还可以降血压。祖母知道她的幺儿——我父亲最爱喝酒了,因此她每年就会额外给我家多一点葛根粉。


忽然想起,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尝到这么好的葛粉了,就连祖母那艘“木船” 磨具也多年未见了。前阵子恰逢祖母生日,我无意中发现,这木船磨具竟奇迹般地出现在祖母房间门口的角落里。原来它早已被祖母废弃,沦为门口的一块“挡门砖”而已。我才发现,祖母真的已经很老了,白发苍苍,风烛残年矣,已经没有办法再去种花生、种粉葛了,更没有力气去“碾”花生米、去“磨”葛根粉了。
于是,那一艘“木船”磨具,也就再也派不上用场了,它只能沦为一块布满蜘蛛网的“挡门砖”而已……
(后记:本文原文写于2013年,六年后的2019年4月13日夜,祖母去世了。我们在整理祖母遗物时发现,她那一艘“木船”磨具已经下落不明,无处可寻矣,此诚憾矣。憾则憾矣,惟愿此文能留住祖母勤劳又慈祥的一些生活点滴,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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