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暗淡,烈日被掩盖在这厚重的不详氛围中,如同冷月般挂在别院的檐上,竟然有一种身在云宫的错觉,似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摘下来一般。
帘幕低垂,在劲风的吹动下飘摇不停,冰柱融化落下的水潺潺流动在院中,水池倒映着这一切,随着流水的波纹变得扭曲不清。
唐秋白看着婠婠,看着她抬手起势,凝神拈诀——那是很多年他都不曾再见过的,封魔师的施法手势,只不过这一次婠婠施展的时候,是倒转了顺序的。
他看到婠婠的眼神凝聚,微微的吐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忽的手指一扬,有源源不绝的密咒从她的唇间吐出。
随着如水般的密咒吐出,她整个人的身体上忽然冒出奇异的红光来,无数的殷红的血滴从她腕间的伤口渗出,连成一条绵密的血线灌入了心魔的身体中。
血,像是密布的蛛网般在心魔浑浊漆黑的躯体中蜿蜒着散开。
只是一个瞬间,心魔便似得了巨大的能量般,仰天嘶吼了起来。
就算再不懂术法的人,此刻见到这一幕,也知道就在这一瞬,婠婠施行了一个极其可怕的术法。
心魔在这一刻获得了强横的灵气,咻的一掌拍出,击碎了那道横在唐秋白面前的无形屏障。
傀儡立现,在千钧一发之际替唐秋白接下了这致命的一击。然而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直接被这蓄力一掌震得倒飞出了院子,功力不济的全都当场毙命,几个功力深厚的执事也均是重伤倒地一时难以起身。
只有唐秋白,被震得退出了院子,却也仅仅是退出了院子。
傀儡四散,将心魔围困其中,似有无形的绳索束在心魔的躯体之上,被傀儡们拉的太紧,它的四肢扭曲的非常可怖,甚至都出现了位移。
可我看到,即使是这样,在整个躯体都颤抖得非常厉害的情况下,心魔还是在不断的挣扎,竟然有挣脱的迹象。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整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差一点就惊呼出声了。
“起!”婠婠站在水池旁,低声喝令。
随着她的手指牵动,心魔猛然一震,忽的转了身,挣脱了傀儡的束缚,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吼叫声,伸出双臂,竟然是向着施术的婠婠疾冲了过去!
“婠婠!”见到这一幕,院子外面的唐秋白失声喊道。
就在那一瞬间,院子里面似有一阵疾风掠过,我看到跟婠婠的模样重叠的方九娘出手了,只听到“咔”的一声,被挣脱震退的傀儡在下个瞬间再度缠向了心魔。
有十根金色的细线迎面飞来,缠绕上心魔的脚踝,如同凌厉的剑刃般,齐齐削掉了那一双疾奔的双脚,鲜血和浊气四溅开来,却并没有阻止到心魔的行动。
这样的身手,就算是放在今日的八荒,也是少见的。
在即将碰触到婠婠的刹那,在被金线削去了双脚的刹那,心魔已然纵身跃起,笔直的撞向了唐家堡上空的结界——仿佛被巨大的力量摧毁,覆盖在唐家堡上空的结界在一瞬间碎裂,转瞬化为齑粉!
而完成了这一举动之后,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消耗殆尽,婠婠踉跄着倒退了一步,再也无力维持施术的举止,匍匐在了院子里,漆黑的长发在眨眼睛尽数转白,贴在她苍白的脸上如凝固的霜雪。
唐秋白奔到她的身边,将脱力的她拥进了自己的怀中,看着她满头的白发红了双眼。
怎么会这样?时间不是在婠婠的身上停止了吗?
血不断的从婠婠的口中急速涌出,染透了唐秋白和她自己的衣襟,滚烫的如同燃烧的烈火。
天光暗淡的幻境中,仿佛间有奇异的灯亮起——一盏接着一盏,在虚空里浮动,布满了整个院落的上空,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
这……这是什么?我吃了一惊,只觉得心间升起一片冰冷的寒气。
空气中出现了异常的波动,黑暗在一刹间淹没了天光,我这才看清,那些奇异的灯盏,竟然是一双双泛着碧光的眼睛,这个瞬间向着婠婠所在的方向汹涌扑来。唐秋白和婠婠来不及闪避,冰冷的烟火瞬间将他们吞没。
我来不及多想,眼前一黑,仿佛跌入了冰冷的水中。
就在入水的这一瞬,我看到了奇特的景象——院子的上空,竟然开出了一簇簇妖异的碧色花朵,在黑暗中发出粲然的荧光,美丽妖异的让人有种窒息感。
那些都是妖魔的血液,一簇一簇绽开在宛如暗夜的天幕中,临风而立的白衣女子,宛若谪仙般的容颜,跟婠婠苍白的脸重合的丝毫不差——方九娘在这一刻终于爆发,拦下了这些妖魔汹涌而来的攻击。
大概是有了婠婠的心,对于这一切,再也无法袖手旁观,于沉睡苏醒之后第一次并发出了如此巨大的灵力。
幻境中雾气升腾,白衣的女子临风而立,木刻的本体终于不再是森冷而无情的,她的眼睛藏在暗影中,一直望着院子中的两个人,嘴角终于牵扯出一个微微的笑来。
方九娘以为,在这样的生死关口,婠婠和唐秋白会放下多年的心结,将之前出错的命途再度纠正。
然而,光影中,她清楚的听到唐秋白怀中的婠婠说的话。
“很多次……我都有机会杀了你……”婠婠望着宛如暗夜的天幕,幽黑的眸子中竟然倒映不出任何事物,她的手指紧紧的抓着唐秋白的衣襟,“但是那太便宜你了……太便宜你了……”
“我原本以为,就算师傅逐你出了云宫,就算我不能嫁给你,却还是可以在云宫守着你。”婠婠的脸苍白的近乎透明,连布在肌肤下的细微血管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唇角含着诡异的笑,“可是……我最后还是嫁给了你,即便是你使用的手段很不光彩……我……我没有守住对师傅的承诺,当永坠阎罗,世世煎熬不得解脱。”
“你知道吗,我把自己的心都舍弃了……我恨你……我恨你……”紧紧的抓着唐秋白的衣襟,她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光彩,却是充满仇恨恶毒的光芒,“你亲手摧毁了我想要守护的一切……我便也要摧毁你辛辛苦苦守护的一切……”
“心魔是我豢养的不错,纵然你废了我一身的功法,但是它怎么可能噬主呢。”婠婠低声的喃喃。
紧紧抓着唐秋白的手指终于松开,明灭的光影中,我清楚的看到她的掌心,忽然间凭空开出了一朵血色的花!
在花朵之下有璀璨的结印,似烙印在掌心一般。
唐秋白的身体微微一震,目光凝聚,盯着那一朵似血做成的花朵。是了,他都忘记了,婠婠从始至终都是封魔师,哪怕自己用噬神蛊毁了她的功法,可这样的契约之术她还是知道的。
这一瞬他也明白了,她布了一个局,那拼尽全力的一击,要击碎的不过是他布在唐家堡上空的结界,结界破碎,她用自己的血作为引子,引来了无数想要复仇的妖魔,这些年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他死这样的简单——她想要唐家堡覆灭。
这些年,她看着他将唐家堡的事物打理的井井有条,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信服于他,看着他所掌管的唐家堡的势力,愈加的壮大。
一点一点,一滴一滴,他在尘世所做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既然这是他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得来的,那么她就要将它们都统统毁去。
“你听,他们在惨叫呢!”她的眸中光彩愈盛,有一种复仇的快感,“你怎么不去保护他们呢?你可是他们誓死效忠的家主啊!”
婠婠的心,竟然冷漠到了如斯的地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觉得身上汗毛都一根根竖立了起来。
可终究是唐秋白把这致命的一刀插入了她的心底,自此那里再也没有半点光亮可以渗透进去。
哀哀的凄惨嚎叫不绝于耳,方九娘伫立在虚空中,身体僵硬的完全做不出任何动作,有泪从她的眼眶滑落,她觉得,胸腔中的那颗心在剧烈的跳动中,像是被万箭洞穿了一般的疼痛着。
往事一幕一幕在她的脑海中闪过,那些原本不属于她的过往,像是奔涌的洪流般,将她淹没。
襄州,云宫,桐花如雨,重叠的宫殿屋檐之下,并肩林立的少年少女——
也许,自己不该拿走婠婠的心,她也许就不会这样,也许这许多年,她终会被唐秋白所做的一切感动,念在昔日的情分上,就算不原谅,也不会至于走到如此不可挽回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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