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

一

昏黄的灯光下，凌乱的书桌上堆着好几本书。《情书》的封面上夹着两个“樱桃小丸子”，它们是一对发卡。

昨晚一点四十三分，他听到楼下的猫声嘶力竭地叫了几声春。霎那间漆黑的夜幕仿佛被尖刀划开了一道口子，从此显露出一丝光亮。

“有了！”他忽然灵光一闪，猛地一拍大腿，从书桌前站起，又随即坐下，仿佛肩头被一股力量压制住，还差点打翻了桌上的咖啡。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连畜生都不如，猫尚且知道勇敢表白，我却还在这里装犊子！我应该向猫学习！”

他的指尖在键盘上上下翻腾，他感觉自己像极了一位正在临阵点兵的将军。

他接着写道：可是，人怎么能和畜生相比呢？公猫可以骑在母猫身上，将它锋利的爪子嵌进母猫的两肩，行那苟且的事，凭母猫呼嚎。但我怎么可以强迫你接受我呢？

他呆呆地盯着“樱桃小丸子”，灵魂像是出了壳。

猫不再叫了。他站起身来踱向窗口，他拉开窗帘，借着浓重的夜色，竭力往楼下探去，想要找寻那两只猫。

“恐怕已经得逞了。”他心里说道，接着拉上窗帘，漫步走回书桌前坐下。

他默念着电脑上的文字，觉得自己此刻是无比的下流，又仿佛觉得自己像是被公猫附了身。

过了不久之后，他感到有些困倦，伸手去端杯子。可是咖啡已经凉了，他诧异地发现冷却的咖啡竟然比滚烫的多了一丝甜美爽滑。

他关掉了文档，并没有保存。仿佛一个已然被敌军包围，为了活命而不得不缴械投降的小兵。

他认为自己已经尽力了，只是暂时失去了斗志，需要一段时间来平复，好东山再起。

二

凌晨两点，他枕着双手，躺在床上。

黯淡的月光隔着窗帘缝儿钻进屋里，他望着斑驳的天花板，那一道道的影影绰绰勾起了他第一次见到她的回忆。

多么干净的一张脸！她此时正蹲在他的摊位前，两根奶油色的肩带透过颈下的白色衬衫若隐若现，一双纤细修长的手正在挑着他的发夹。

“老板，这个发夹多少钱一对？”

她挑中了一个粉色的“樱桃小丸子”。

“看样子年纪不大。”他心里想。

“五块钱。”他只顾着看她两颗光润圆滑的膝盖，多么饱满的一对膝盖，这让他联想起了刚出炉的白面包子，才五毛钱一个......

“能试试吗？”她的眼神多么单纯啊！带着一丝无辜。此刻他真觉得自己是个罪犯，一个犯了十恶不赦之罪的罪犯，不，他是一个囚犯，他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那对如泉水一般清澈的眼睛里。

“嗯”，他递给她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发卡。传递之间，他的指尖碰到了她的指尖，那一刻的他仿佛得到了渴求已久的救赎。

她把“樱桃小丸子”戴在头上，拿出手机对着镜头自拍，那样子真像一位正在对镜梳妆的新娘。

娇嗔的模样愈发让他感到痴迷，他呆呆地盯着她，像是一个正面临断头的死刑犯在向上帝祈求最后的原谅。

“买吗？”他鼓起勇气说了一句。

“不了，谢谢。”她把“樱桃小丸子”摘下，略带尴尬地起身离开了。

她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你好，再见。”他也没有。

昏黄的路灯拉长了她的身影，他朝她离开的方向望去，看着她拐进了56栋的大门。

他叹息一声，将胳膊从脑袋下抽出，翻了个身后便准备睡了。

“一个多月过去了，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这个小区里？”他自己问自己。

三

醒来之后已经是午后了，他拉开窗帘，阳光明亮得有些刺眼。他整理了一下书桌，连同满满一烟灰缸的烟屁股，将剩下的半杯咖啡倒进了垃圾桶。

咖啡在杯沿处留下了一圈灰色的圆，他又想起了那两颗圆润光滑的膝盖。

他扎紧了垃圾袋，走出房门，将垃圾袋丢在大门口，随后便走进了洗手间。

“才一个晚上，胡子就冒出来这么多。”他盯着镜子，看着里面蓬头垢面的自己，有些伤感。

正当他刷完牙准备漱口的时候，屋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紧张得他赶忙“啐”的一口吐掉了沫。

“小王，稿子写好了没啊！”

“牛编辑您好您好，稿子快好了，昨晚我写了一夜，今天晚上再修改一下就发给您！”

“快点儿，等着用呢！今天就别摆摊了！抓点儿紧！”

“好的好的！”

“灵感啊灵感......”他重新回到镜子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碎碎念。

四

随便吃了点什么之后，他又坐回书桌前，打开电脑，随手点开一曲《热河》。

“没有人在热河路谈恋爱，总有人在天亮时伤感。”

每当他听到这儿的时候，他总会为自己感到悲哀。为了区区五百块钱的一篇五万字的稿子，他断断续续地写了一个月，连续熬了三十个夜，却连个开头都没写完。还有最近这该死的天气，一会儿晴天一会儿下雨，就像他那半死不活的生意。

“妈的！没灵感叫我怎么写！”他怒视着“樱桃小丸子”，突然轻轻地骂了一句。

他将视线转向窗外，忽然一阵莫名的伤感向他袭来，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为连日来不正常的天气。

整个下午他都坐在书桌前发呆，一个字也写出来。

他有点慌了。

时间总是在人发呆的时候变得无限延长，窗外的阳光有条不紊地慢慢变冷、变得暗淡。下午五点，他洗完头后顺便刮干净胡子，背着一包袋子货，提着垃圾袋就出门去了。

五

他在老地方铺好了油布，摆满了一堆小饰品，眼睛环顾着四周来往的行人和车辆。可他要等的人一直没来。56栋的大门口不断地有行人进出，可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大妈，她们紧紧地牵着儿孙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够拴住流逝的青春。他有点怨恨这些老太婆，他认为正是因为她们肥硕的身材挡住了他的视线。

半个小时过去了，那个人一直没有来。他觉得自己又在犯傻了，“何必呢？”他对自己说，“再等等吧，上次就是这个时候才来的。”他再一次说服了自己。

又过去了半个小时，他瞥见她和另外一个陌生男子从43栋的大门口出来，正往56栋的方向走去。他们互相牵着对方的手，一路上有说有笑的。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她和那个男人简直是绝配，一个娇小可人，一个高大帅气。

“果然得逞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挨了重重的一击，一下子从胸腔里掉入了腹腔。

六

是夜，楼下的猫又在叫春了，这一次比昨晚叫得更加厉害，蛰伏了一日的猫此刻又在不知羞耻地寻欢，充满了渴望，充满了能量。

他在电脑上写下酝酿已久的开篇：我尝试过用心地去思念一个人，除此之外再没有奢求过什么。我清楚地明白，恐怕以我这样的年纪，已经很难再去真正地喜欢一个人了。但是生命中出现的种种过往告诉我，“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原来有时候真的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回响......

写下了这段话后，他站在窗前注视着对面，43栋里还有几盏昏黄的灯正亮着。

“再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我又有了新的灵感。”一分钟后，他拿起手机给牛编辑发了一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