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平凡的世界》第二部已经读到一半了，第二十七章作者用了一整章的篇幅来写一个人垂暮之年的悲哀。不知道作者是想预示什么，又或者这种悲哀是全人类所共通的，是每个肉体凡胎所不能摆脱的。
田福军一家搬到黄原后，他的丈人徐国强自然也就很难再和原西的那帮朋友有何交集。那种随意地蹲在一起，吐沫星子四溅，指天骂地的畅快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孤独和寂寞激烈而长久地侵蚀着这位老汉，虽然他只要走出去，那些半生不熟的退休老头们就会围上来，众星捧月般地恭维他。可是他终究是不习惯的，他知道那是因为他的女婿是地区“一把手”的原因。
于是他越来越不愿意露面，整天就呆在常委家属楼的一个十二平方的小房子里，感觉就像被孤零零地吊在了“半空中”。
要是像以前一样住在平房，他还能营务点什么庄稼，现在这城市人都喜欢在阳台上用陶瓷盆盆种点花，他不感兴趣，也不会种那玩意儿。他站在几尺宽的阳台上，就如同站在悬崖上一般，两只手总是紧紧地抓着栏杆。
他一天中最有兴趣的一个瞬间就是目送着黄原去省城的飞机消失在遥远的空中。那是内心放松的一种外显，我想那代表的是一种自由。
百事缠身的福军和忙忙碌碌的爱云都是整天不着家，晓霞正遨游在青春浪漫的云霞里，也很少踏进这个家门，唯一能陪伴他的就是那只跟随了他多年的老黑猫。
他老了，老黑猫也老了，不再偷溜着跑出去，它已经失去了那种活力，每顿挑拣着吃点好东西，多半是偎在徐老汉身边睡大觉，肆意地打着呼噜。
它有时也跟老汉聊聊天，当然是老汉说得多，它就简单地喵呜一声。后来他们之间多了一项互动，由老汉滚毛线球，老黑猫来抓。因为老汉觉得老黑猫也该锻炼锻炼了，否则得个高血压什么的也没个给它治病的医院。
时光就这么静悄悄地流逝，“世界上有些人因为忙而感到生活的沉重，也有些人因为闲而活得压抑。”你不懂我伤悲，我也不懂你有多么累。
唉，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这一天老汉的猫失踪了。每隔三四天，老汉都会让他的猫单独出去放一次风，老黑猫总是很守时，玩一会就会回来，喵呜喵呜地围着他的腿叫唤。
可这次老黑猫出去了很长时间都没回来，徐老汉满院子找，又担心它会自己回家，楼上楼下地跑个不停，寻找了一个下午也不见其踪影。
天黑以后，老爷子焦虑地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就一个人凄凉地回到自己房间，佝偻着腰呆呆地望着墙壁。
夜已经深了，老汉和衣躺在床上，两眼圆睁，静静地听着窗外的寒风拍打着窗户。他回想起老黑猫初到他家时活泼好动，曾不小心打翻了一只爱云妈妈心爱的花瓷碗，爱云妈气得要用苕帚打它，它就一下跳到他怀里寻求保护。
唉，这个小东西，晚上就躺在他的胸膛上，毛绒绒的，在被窝里也不老实。早晨老汉起床洗脸，它也就坐在床上，用两个毛爪子往自己脸上摩挲，那个模样哦，怎不惹人爱？
老汉艰难地闭上眼睛，想睡一会儿，可他怎么睡得着呢？“喵呜”，忽然他听到一声猫叫，是老黑猫回来了吗？是的，当他颤抖地扭开门关子，把老黑猫抱起来的时候，突然感觉手上粘糊糊的，进到房间才知道那是血。
他的老黑猫受伤了，“耳朵、脸、爪子都在流血；最可怕的是它的咽喉上被撕开一个致命的大口子，简直惨不忍睹。”
老汉马上推断出是它的同类欺负了它，它一边给老黑猫检查伤口，一边唠叨它不珍惜自己，在人家的地盘上逞什么能呢？不知道你已经是老胳膊老腿了吗，老了就应该呆在家！
忽然，他想到把自己平时用的药都找出来。他先把止血粉撒在猫的伤口上，又拿了棉纱和胶布包扎，猫的毛腿包不住，就将就用胶布把它裹上。
他把它放到一个棉垫子上，又跑去厨房把止痛片用刀背捣碎，再用水调成汤，放到杯子里。老汉回来的时候还给老黑猫带来几块熟肉，可它痛得已经无心食用。
他又急着给它喂药，尽管老汉说了无数遍那是止痛药，但是猫怎么也不肯喝。他只好坐在它旁边，静静地陪着它。它就是他的亲人，此时的它需要他的陪伴，以镇定地度过这最后的时光。
黎明时分，老黑猫在徐国强的怀抱里死去了，永远地闭上了那两只美丽的、金黄色的眼睛。
“他把老黑猫安放在阳台的一个角落里，用那片棉垫遮盖住它，然后静静地立在栏杆边，望着风雪迷濛的城市和模模糊糊的远山，嘴里叹息着，胡楂子周围结上了一圈白霜……”
良久……
后来，他在床底下找到了一个木匣子，在里面垫了一点新的棉絮，把老黑猫安放在里面，又把它平时吃喝的小碗和那个毛线球也放进匣子里陪伴它。
中午时分，它把这个小木匣装进了一个破提包，又拿了一把挖炉灰的小铲子，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来到马路上。他找了一个向阳的小土坡，把老黑猫安葬了，并让它像人类的坟墓一样，弄起个小土包。
“满天雪花像无数只纷飞的白蝴蝶。徐国强老汉突然感到这个世界空落落的；许多昨天还记忆犹新的事情，好像一下子变得很遥远了。这时候，他并不感到生命短促，反而觉得他活得太长久……”
“老黑猫的死对徐国强老汉的打击是沉重的！”
当然这一切，他的家人们都浑然不觉。只是在几天后的一顿饭上，爱云突然说这几天怎么没见猫呢？徐老汉才说猫死了。“死了？也是的，这只猫太老了……”除了他的女儿，其他人都没任何反应。
徐国强勉强吃了一小碗米饭，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木然地立在门后边，泪水盈满了一双昏花的老眼。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喵呜，他找了半天一无所获，最后他确定那是自己的耳朵产生了错觉。
以后的日子，每过一两天，临近黄昏的时候，徐老汉都会一个人穿过街道，走到那个小土包前面徘徊一段时光。
“又是一个黄昏，城市的灯火和山坡上的残雪闪烁着冰冷的白光。大地已经开始结冻，硬邦邦得像铁板一样。风呜咽着从远处的山口中吹过来，灌满了低洼中的城市。”
老汉现在已经没有勇气再走到那个小土包面前，只敢在下面的公路上来回走几圈便作罢。这在很大程度上倒不是专门来祭奠那只死去的猫，而是在寻找，寻找一样丢失的东西，尽管他知道再也找不回来……
“喵呜”，突然传来一声猫的叫唤，老汉以为又是他的错觉，“喵呜喵呜……”声音越来越清晰，难道老黑猫真的活过来了？又难道，难道是老黑猫的魂灵？
当又听见一声猫叫后，他才知道这个叫声是从公路前面传来的，而且前面还有一个黑糊糊的人影向这边走过来。直等到这个人走到他面前，他才认出这是他的外孙女晓霞。
晓霞从她的棉大衣里掏出了一只小猫举到老汉面前，说：“外爷，我在自由市场上给你买了一只猫。你看，也是黑的！两只眼睛黄黄的，和你原来的那只一样，说不定就是老黑猫生的儿子呢！外爷，你不要难过。我知道你一个人常到这地方来……”
老汉接过小黑猫，“弯下腰用脸颊在猫身上蹭了蹭，黑暗中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他伸出一只手在外孙女头上摸了摸，说：咱们回家去吧！”
一老一小两个身影渐渐消失在公路行道树下的阴影里……
备注：
《平凡的世界》系列。卷三，第二部第二十七章读书笔记，总第36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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