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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言情】常青梧

【古代言情】常青梧

作者: 执子念 | 来源:发表于2020-04-14 14:38 被阅读0次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要他一抬头,就能看见墙角的梧桐树旁多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高大梧桐大半都被高墙遮挡着,就像女孩,只有上半身露在墙沿外面。  

    她日日准时出现,从不迟到。

    就连微凉的夜晚,她也固执的出现着。

    月光下,女孩的脸有些苍白。

    她的眼睛倒映着明月,像是一泓清泉。

    她是谁呢?少年想。

    她与他仅一墙之隔,应该是隔壁青家的某位小姐吧。

    那位青家小姐风雨无阻地爬上自家的高大梧桐,只为看着仅仅一墙之隔的少年。

    她很认真很认真地听他吹笛吟诗,看他写字抚琴,每次曲毕他总能听见女孩轻轻的鼓掌声。

    轻轻的鼓掌声,像是在对他温柔耳语。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过了一瞬。

    天空翻滚着浓厚的乌云,就快要下雨了,女孩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然后迅速地消失在了梧桐树旁。

    他抿了抿嘴,最后看了那个空荡荡的地方一眼,将竹笛收回袖中转身回房,他的房屋就在小院里靠边的位置,不过几步路程。

    房里很简单,只一人,一案,一床,一烛火而已。

    他在案上趴了会儿,忽地坐起想要赋诗一首,可废了好几张纸都写不出自己想表达的东西。

    莫名心烦意乱,他将琴布一把掀开,对着大开的窗户就尽情地拨挑琴弦,也不顾那急飞进来的微冷雨滴。

    乱弹一通后,他面色微微发红。

    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关上窗户,他决定出去走走。

    一开门,抬眼,就看到雨帘中的梧桐树影旁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小小的,怎么也看不真切,他却盲目的冲入大雨中。

    果然,是她。

    女孩撑着淡淡的油纸伞,静静地站着,站在梧桐枝桠旁,站在蒙蒙大雨中。

    她这般……只是为了听我弹琴?少年呆呆地看着女孩。

    女孩也发觉了少年的到来,没有打伞的少年定定地站在雨幕中任雨淋湿,像个傻掉的孩子。

    她急了,想也没想的,将手中的伞向少年用力抛去。

    少年条件反射般接住,却没有撑在头顶上。

    他们静静的对视,一个急切,一个沉默。

    他们之间,隔着万千细密雨丝。

    最后他也忘了他们在雨中看了对方多久,只知道是女孩咬了咬牙消失在婆娑树影旁,他才回了房。

    第二天,他不出意料的得了风寒了,没有药,也没有人关心问候,十几年了一向如此,就算是要死了,也无人问津。

    他扯了扯嘴角,还是笑了一笑。

    风寒这种小病,喝点水就好了,自己可不是什么纨绔大少爷,更不是谁捧在心尖上的宝贝。

    给自己烧好了水,他看着氤氲的热气发呆。

    突然有重物落在地上的声音自外面传来,他疑惑皱眉,一开门就看到了那用红布包着的小包裹,正静静地躺在偏近墙角的地方。

    他一步步走过去,缓缓弯腰将其拿起,回房打开后,带着淡淡清香的药草用细细的红线一捆捆细心绑好,整齐的排列在红布上。

    突然有什么打在了鲜亮的红布上,缓缓泅开,将它染成深红。

    他猛地大步而出,望向梧桐树旁,那里空荡荡的,可他知道就在刚刚,那里有个纤弱的女孩。

    一阵微风带着泥土与青草的味道扑进他鼻中,他微张着嘴怔了许久。

    突然,他猛地跑回了房,将门用力带上。

    无声无形的漫漫思绪交织着,他提笔,一气呵成,写下一曲笛谱。

    他轻轻呼气,在最上方正中央郑重地缓缓写下了三个字——风间语。

    他迫不及待地跑出去站在院子中央吹了起来,从指尖流淌出的,是宛如鹂鸟的欢鸣,是潺潺而下的小溪,是含情脉脉的少年。

    女孩出现了,她明净的眸子里仿佛闪动着光,她轻轻地笑了,弯了眼角。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笑,那一瞬间,他想让她永远像那样笑着。

    渐渐的他发现,如果他吹弹的曲调是悲伤哀怨的,女孩浅浅的眉就会微微地皱起来,眼中闪着微光。

    如果他吹弹的曲调是轻快明朗的,女孩就会轻轻微笑,眼里泛着温柔涟漪。

    从那以后,不管心里有多么难过,他的笛音琴声永远都是欢乐明快的。

    女孩嘴角的弧度也越来越开朗。

    她发白的脸开始泛起了淡淡的红色,像是初熟的桃子。

    这淡淡桃粉总能让他看得失了神。

    就这样,他们日日相对,一个在庭院中挥洒才情,一个站在梧桐枝桠旁默默聆听。

    他们已经很熟了,可他们不知道对方的姓名,甚至连对方的声音都没有听过。

    他一个人孤独惯了,不喜欢说话,所以他从来没有跟女孩说过话,而女孩也没有对他说过话。

    终于,他忍不住了,他大声问她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女孩缓缓收拢了嘴角,只定定地看着他,眼中缓慢流淌着悲伤的河流。

    他一下子慌了,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

    他不想她难过,他只想看她微笑。

    他赶忙吹起竹笛,吹起了风间语,那是女孩最喜欢的曲子,每次听着这个曲子,她总能笑弯了眼角。

    可这次她没有笑,她的身影一下子消失了,只留下梧桐树影婆娑泣泪。

    他向人多方打听,才得知女孩名叫青蓝,是青家最小的女儿。

    她是个哑巴,天生无法言语。

    那一刻世界静了下来,他终于明白那天女孩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了。

    那种只能默默地看着对方却无法说出一个字的感觉,一定……很不好受吧……

    他疯了一样跑回院子,站在中央,执起玉笛,如泣如诉的笛音如烟雾飘渺着散在微凉的空气中。

    她会懂吧,自己笛声里想要告诉她的话。

    就这样从残阳如血的日暮吹到了晓月高悬的夜半,女孩始终都没有出现。

    梧桐树影漆黑如墨,在夜风中飒飒作响,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角落,眼中心中苦涩无比。

    他轻轻闭上眼,泪水缓缓淌在脸上。

    再次睁开时,树影旁蓦然多出了一个小小的影子。

    他看不清那张熟悉的脸,但他看见了那细细的泪水,它们反射着清冷的月光,在他看来刺眼极了。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捏住了,难受的快要窒息。

    墨色浓重的夜色中,少年和女孩都看不清彼此的脸庞,他们只能看见月光下闪烁着银光的对方的泪水。

    “青蓝,你叫青蓝,我知道的。”少年突然轻轻说,带着哭腔。

    微冷夜风送来了女孩低低的呜咽声。

    “别哭,我不想看到你哭,你哭,我会很难过。”少年低低的说。

    女孩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

    “我叫常俞,母亲是个无足轻重的仆人,生下我之后就去世了,父亲的妻妾很多,儿子也很多,他几乎忘了我,再也没管过我。我住在常家最偏的角落,连仆人都瞧不起我,从小到大,只有自己陪着自己……”

    “没有任何老师愿意教导我,我去不起学堂,更没钱雇,只能自学。这笛子,琴,书卷,笔墨纸砚,都是我一点点攒钱,攒了很久才买下的。”

    向女孩说出自己并不光彩的身世,白衣如雪的少年声音平静,像是在说着一件别人的事。

    “我在常家没有半分地位,也没有半分权势,只能凭着卖些字画,给别人吹笛弹琴挣些小钱。也许我……这辈子注定就这样了……”

    “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愿意为你吹一辈子的笛,弹一辈子的琴,写一辈子的字,吟一辈子的诗,做一辈子的文人墨客。”

    少年在黑暗中看向女孩的眼睛,认真地说:“青蓝,你愿意吗?如果你愿意,明天就来继续听我弹琴吧,我为风间语谱了琴谱。”

    少年说完不敢再多停留,他转身走进房中,没有看到梧桐旁小小影子在微微颤抖着。

    第二天一早,雾气里琴声浩渺,常俞阖眼盲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挑慢捻着琴弦。

    一曲毕,常俞睁眼,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小影子。

    “青蓝……”他微微上扬起嘴角,眼中泛起了泪花。

    “谢谢你……”

    女孩焦急地摆手让他不要再哭泣,惹得少年笑着抹眼泪。

    “我不哭我不哭,我来弹你最爱的风间语。”

    不同于笛音的欢脱,琴音更有一种绵长悠然的感觉,让两个人的世界缓缓交融在了一起。

    从此之后似乎天天都是如此,少年肆意挥才,少女静静倾听。

    四目相对,空气中激气看不见的波澜,有着甜蜜的温柔弧度。

    常俞几乎觉得日子就要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然后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可女孩突然再也没有出现过。

    与上次不同,这次的消失毫无预兆,且无论他如何彻夜抚琴吹笛,吟诗作对,梧桐树旁都毫无动静。

    那里总是空空的,就像他的心。

    他慌了,他疯了一样的打探她的消息。

    仆人们不耐烦地敷衍他,外人冷漠地摇头,他几乎要奔溃了。

    终于有个青家的仆役心有不忍,把他拉到墙边对他耳语了一番。

    他只听见了那句:青蓝小姐病入膏肓,已无法下地行走,但她总是坚持着要在院中坐着……

    他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回去的,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心里不断地抽痛。

    他开始整日整夜的弹琴吹笛,一曲又一曲,吹弹次数最多的,还是那曲风间语。

    他知道,在那堵墙的后面,她在听,她一直在。

    风会送去他对她的呢喃细语。

    所以他绝不能停下。

    就这样不知过了几日,常家的仆役们都在传那个出身卑贱的大少爷就要死了。

    其他少爷小姐们已经在悄悄庆祝了,少一个人分家产总归是好事。

    青家的那名仆役听说后又找来了,他诚恳地对仍在弹琴的常俞说:“您还是保重自己的身体吧,医者说了,青蓝小姐已活不过明天了。您这又是何苦呢!”

    常俞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神情木然地望着梧桐树旁。

    “痴儿!痴儿!”青家仆役摇着头叹息着离去了。

    夜晚很快降临,清冷月光下,常俞吹起了竹笛。

    仍是欢快的《风间语》,他却流了眼泪。

    他一遍遍地吹着,泪水流了满面,被夜风吹干在脸上,更加冰冷刺骨,可那曲调却依然欢乐轻快。

    夜气寒凉侵蚀着他的身体,可他一动不动,唯有手指在不停的跳跃。

    忽然,笛音中掺进了一种低低的声音。

    竹笛当的一声摔落在地,常俞猛地抬眼,漆黑的梧桐树影旁出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

    是她,她来了。

    她在像以前那样为自己轻轻地鼓着掌。

    那鼓掌声越来越大,最后竟在夜色中激起了隐隐的回音。

    她用尽力气为他鼓掌,像是在用全身的力气对他呐喊着那三个字。

    那早已藏在心中的三个字。

    那永远说不出口的三个字。

    常俞呆呆地听着,泪水控制不住地从眼眶中涌出,他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只能发出嘶哑的呜咽声,他已经几天没有喝过水吃过饭了,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的身体已接近油尽灯枯了。

    可这具油尽灯枯的身体却陡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他不顾一切地向梧桐树的枝头奔去。

    因为那个小小的黑影已经摇摇欲坠了。

    可他终究还是晚了,在他跃上墙头的那一瞬间,女孩重重跌落下去,他极力伸手,却只触到了她薄薄的一缕轻纱。

    而后,是沉闷的落地声。

    杂夹着骨头碎裂的声音。

    常俞僵硬地保持着向下伸手的姿势,脑中忽地一阵嗡鸣,他眼前一黑,也重重跌落下去。

    第二天清晨,青家爆发出了悲戚的哭喊声,所有人都知道了青家最小的哑巴女儿青蓝因病去世了。

    可包括常家人在内,没人知道那和她的尸体紧紧挨在一起的消瘦少年,脸上带着风干的泪痕,也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个从未爱过他的世界。

    但他是快乐的吧,他正和他的女孩拉着手缓缓走向天涯。

    少年温柔微笑,女孩颊边桃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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