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放学，还没进家，隔着围墙，饥肠辘辘的小辉就听见院子里撕打声，哭喊声和喧闹声。
小辉顿时起了不祥之感，不由得皱起眉头面色微寒，迈开大长腿朝院门跑过来。大门两开，小院子里集满了左邻右舍。他的爸爸脸色铁青，朝着他的妈妈挥拳。男人们拉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再打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哭得浑身颤抖的小辉妈。小辉的妹妹晓婷搂着妈妈哀哀地哭泣。
小辉爸被限制了手脚，气急败坏地骂：“你这败家娘们，我辛苦打工的钱都借钱给你弟弟，三四年了，我爹等着这钱救命。今儿个要不回来，别进这个门儿啦！”
小辉妈也不辩解，只是揉着红肿的眼睛放声痛哭。小辉知道，爸妈又是为了舅舅借钱不还吵架了。
早些年，爸爸在上海打工，挣了5万多元。舅舅和他同学开电瓶车专卖店，说投资款不够，就从爸爸那儿借。爸爸原本不想借，后来爽快地答应，是因为舅舅提出给付三年三万的利息。妈妈当时自然也支持的，既能帮到她弟弟，又能挣一笔利息，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的？小辉舅舅的店 不到一年就关门歇菜了，所有的投资也打了水漂。
舅舅干脆跑到深圳去打工躲债。两年挣了一笔钱，带了一个花枝招展的老婆回了村。
小辉爸去要钱，舅舅说，缓一缓就给，他结婚刚花了一笔彩礼，现在手里也没钱了，一年后一定还上。
都是亲戚，也不好逼人太甚。小辉爸虽然不开心，也不好说难听的。
谁知过了一年又一年，舅舅家的小孩都上了幼儿园，还是还不上。为此，这些年小辉的爸妈没少生气吵架。发展到动手，是最近小辉爷爷中风住院，家里一下子捉襟见肘。
舅舅比妈妈小十岁，据说，妈妈十几岁就出去打工，吃了很多苦头。供养舅舅上中学，上技校。技校三年，舅舅技术没学到，倒学得一身流里流气，喝酒赌博打架，恶习样样不缺。
妈妈打工多年的积蓄，都交与姥爷应付舅舅日常花销，并翻盖了四间平房。
妈妈结婚时，除了陪嫁几床被子，什么都没有。妈妈一贯沉默寡言，这些事情还是爸爸和爸爸拌嘴时抖搂出来的。
小辉听见很生气，但他没告诉爸爸，妈妈经常偷偷给姥姥姥爷塞钱。要怪也怪都是舅舅，对自己的父母不管不顾，让两个老人忍病受穷。
小辉想起那些七七八八的事情，看着眼前乱七八糟的混乱场面，不自主地心生恶感，牙齿打颤，面色苍白，梦游一般穿过人群朝屋里走。
堂屋一地的碎玻璃渣和扔得七扭八歪的椅子，小辉满腔怒火直冲天灵盖，此时此刻，他看谁都是一副丑恶的面孔。
比如，那个暴跳如雷的爸，那个懦弱善良的妈，满院子劝架又看热闹的邻居，当然，最最丑恶的是他不干正事又梦想发财的舅舅。
小辉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把门关死，朝着床上一躺，拉开被子把头蒙上，隔绝了外面乱糟糟的吵闹声，让自己进入睡梦中的无人之境。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辉醒过来。听听外面没有动静，打开门走出去，看见妹妹小婷脸上挂着泪水睡着在沙发上，大概是哭累了。大门虚掩着，爸爸妈妈不知道去了何处。
小辉关门的声音惊醒了妹妹，她摇摇晃晃走过来，拉着小辉的手叫着：“哥哥，我饿！”
小辉问：“爸爸妈妈呢？”
“爸爸被大伯拉走了，妈妈去找舅舅了。哥哥，我饿了。”
小辉看看快到了下午上学的时候了，忙生火做了两碗面，特意给体弱多病的妹妹加了一个荷包蛋。兄妹俩吃完饭，各自去了自己的学校。
初三的课程有点紧张，老师在赶进度。对成绩排名年级前十的小辉来说，难度尚可。带给他压力的不是学习，而是家庭。下半天的课，他频频走神，竟然被老师点了名批评。
晚上自习课结束，小辉终于长舒一口气，急急忙忙朝家里跑去。回到了家的时候，他爸爸在客厅喝闷酒，他脚下空啤酒瓶子东倒西歪五六个，而饭桌上只有一盘花生米和一盘白切凉拌牛杂。
见小辉进来，小辉爸爸眼光迷离地扫了他一眼，喷着酒气问：“小辉，我和你妈离婚，你没意见吧？”
小辉皱着眉，躲着臭烘烘的酒气，问道：“我妈呢？”
“跑了！傻女人！狠心的女人，电话也不接，不接，我还不想要她了呢！”小辉爸说完，”呸“地朝着地上吐了一口痰。
小辉忍住厌恶，到处找妹妹。妹妹在里屋，桌子上摊开着作业本，人却靠在床板上流泪。
“妈妈不见了，还没有回来，爸爸说妈妈不要我们了。”小妹张开泪眼，可怜兮兮地望着小辉。
“我去找，你快写作业吧！”小辉说完，大步走出屋去，在院子里找到爸爸的自行车，推了两步便飞身上车。
舅舅家并不远，六里路不到。农村的土路没有路灯，好在有淡淡的月光，加上小辉经常去姥姥家，所以轻车熟路，倒也没什么阻碍。只是，经过旷野的那片长满矮松的坟场，小辉不由得头皮发紧，心中泠泠然，浑身一层汗。
小辉来到舅舅家时，已经快八点多。姥姥躺在床上养病，妖里妖气的舅妈则逗着她的儿子在玩。小辉问及妈妈，姥姥唉声叹气，说是天黑前早就走了。舅妈抱怨说，小辉舅舅不知道去哪儿鬼混了。
小辉借了舅妈的电话，拨打了妈妈的电话，却显示已经关机。
小辉惊得心脏怦怦乱跳。妈妈从来没有这么晚不回家，即便从前和爸爸生气了，也断不会扔下妹妹不管。小辉急忙又拨打了舅舅电话，才刚一接通，小辉就对着舅舅大嚷大叫：“我妈不见了，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别想好活！”
“去你个小兔崽子！别胡说八道！混账！”舅舅愣了一下，当即冷冷地骂了过来，就把电话挂断了。
小辉听见麻将呼啦呼啦的碰撞声，气得混了头，当着舅妈和姥姥的面，冲着手机大骂：“你他妈才是混账！”
小辉扔下电话，在舅妈惊惧的眼神中，昏头昏脑地出了门。骑着车子，小辉一路 洒泪，再经过那片坟场时，早忘记了害怕，只有满心的怒火。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刮过，小辉一身汗津津地回到了家。
推开门，小辉多么希望妈妈已经回来了。然而希望是破灭了，爸爸喝的醉成一滩烂泥，一张胡子拉碴的脸搁在脏兮兮的饭桌上，打着惊天的呼噜声已经睡着了。
小辉也不管他，回到里屋，看见妹妹已经睡下，给她掖好被子，便六神无主地看着屋顶发愣。
妈妈究竟去了哪儿？她那样性格内向的人，一向没有朋友，万一，万一寻了短见-----。
小辉越想越害怕，拿了爸爸的电话，拨打了110。不知道是不是打扰了值班人员的休息，电话那端值班人员不耐烦地问了几句，最后很敷衍地告诉小辉，过了24小时才能立案，然后小声嘀咕着就挂断了。
对方小声嘀咕的话，被小辉一字不漏地听见了：“一个大人，不是三两岁的孩子，还能走丢了？乱打电话！”
小辉烦躁地扔下电话，朝着自己的房间走。路过客厅，他看见爸爸还在扯着呼噜，趴在桌子上睡着。他心头一软，站住了十来秒，但这个犹豫的过程里，爸爸中午张牙舞爪的样子在他脑海里回闪着，不由得冷哼一声，脚步坚定去了自己的卧室。
小辉躺倒在床上，被子干净而舒爽。可是他心事沉沉看着陷在黑暗的屋顶，猜想着妈妈的下落，久久不能入睡。
也许，妈妈去了远房的表姨家，也许到市里面去散散心，也许是真的离家出走了。如果真是离家出走，或者，跟爸爸离婚，那也是能理解和接受的。
胡思乱想了很久，小辉在凌晨时终于睡着了。
在睡梦中，有人使劲拽起他。小辉揉揉眼睛，看见爸爸脸色惨白，喘着粗气，颤声说道：“你妈妈，她找到了！”
小辉一下子清醒过来，从床上一跃而起，光着脚跳下床，趿拉着鞋朝着门厅就跑。爸爸跟出来，来到院子，一把拽住小辉。小辉看见爸爸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泪光闪烁，顷刻泪流满面，说道：“你妈妈，她，她上吊自尽了！都怪我呀！”
爸爸的五官抽搐，是小辉从未见过的悲苦和悔恨的表情，小辉被他的话惊呆了，呆在原地，傻傻地看着一群邻居走过来。
“孩子，去看看你妈一眼吧！”有人说。
“孩子，哭出来吧！”有人拍拍小辉的后背。
小辉失魂落魄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片刻后发疯似地冲向大门外，声嘶力竭的叫喊：“我妈妈在哪儿呢？我不相信！”
“被殡仪馆的人拉走了，等一会儿一起过去。”他大伯把他拉到走廊下的阴凉处。
从众人七嘴八舌的话语中，小辉得知，原来早上妈妈在坟场那儿的松林里，被人发现了，身体已经僵硬。应该是前一天晚上就自寻短见。
小辉后悔极了，自己两次经过坟场，经过妈妈的身边。如果当时他沿途喊喊妈妈，说并不定那时她就放弃了寻死的打算。
在外面横死的人，尸首是不能回家的。第二天，妈妈就被火化，变换一堆骨灰。
不管小辉如何不信，不管妹妹小婷如何难过，他们最亲近的人，就这样从生活里彻底消失了。失去母亲的打击，让小辉性格大变，脾气暴躁，经常和父亲冲突。甚至跑出去跟小混混喝酒，成绩也一落千丈。
中考小辉落榜后，整日在街头跟人打架斗殴，一身江湖气。他的舅舅在一个夜晚被人砍断了脚筋，从此跛着一条腿。小辉远走海南打工，村里人多年没见过他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