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1993年和1994年两次参加高考。第一年成绩下来只考了375分,满分是750,根本没有上大学的机会。又不甘心上一个中专,只能选择复读。高考时因为平时的学习成绩太水,哪一门课考得都不好。只记得我们的考场借用的实验小学,考数学的时候我竟然还犯困,趴到桌子上睡了一小会儿,直到监考的老师把我叫醒。
复读了一年,1994年再一次参加高考。经过了一年的折腾,虽然还没有太努力,但相比应届的时候好得太多了,最起码产生了对高考的敬畏之心!这一年的高考场地还是实验小学。让我感到意外又很不爽的是,我竟然又分在了去年的那间教室。只不过上一年的座位是前面靠讲台,这一回排在了后面靠屋角。我正在琢磨怎么这么巧,没想到还有比这个更巧的。
考语文的时候,我首先看了一下后面的作文题,不禁大吃一惊!这一年的语文试卷的作文题目是命题作文,以“尝试”为题写一篇记叙文,不少于700字。为什么我会这么惊讶呢?因为这个题目几年前我做过!
1985年的秋天我参加小学升初中的考试时,语文卷的作文试题就是这道题,连要求都一样,也是让写一篇记叙文,但是字数要求是否相同,我不记得了。参加小升初时看见这个作文题,我当时写的是跟着母亲下地干活,骄阳似火,汗洒如雨,通过这次尝试,我体会到了劳动人民的艰辛,决定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报效祖国。
没想到近十年过去,在人生中这么重要的一场大考中,我竟然又遇见了同样的一道题!让我羞愧和让大家意外的是,这么多年过去,我的水平和能力丝毫没有见长。做完前面的题目,开始写作文的时候,我怎么也想不出来该写些什么。
磨叽了半天,决定还是以劳动为题来写。因为这个熟!我写了小时候跟着母亲下地干活,骄阳似火,汗洒如雨,我体会到了劳动的艰辛和不易,等考上大学后一定好好学习,将来毕业后回报父母。
考完试回到家,每天盼望着高考的成绩尽快公布。那个年代没有互联网,交通也不发达,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就终日猫在家里,夜里不睡,白天不起,每天都睡到快中午的12点才爬起来,直接吃中午饭。整个人就像废了一样,很颓废。
有时候又想到班里爱慕的女生,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就越发地忧愁。两个星期下来,我惊奇地发现,我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脱落,洗头的时候脸盆里一片一片的头发,洗完头的时候一抓一大把。
大约又过了一个星期,成绩终于出来了,这次考了510分,比上年提高了100多分。但当年的普文本科线高得多,我的成绩还达不到,只够上专科。我想再复读一年,父亲不同意。征求了一下班主任的意见,也是建议我不要再复读了,今后什么情况还不一定,这个成绩已经不错了。而且上了大学后完全还可以再通过其他的途径考本科。父亲却不管我的想法,对这个成绩他很高兴:只要我能上大学,不管什么大学,他都满意。
北京林业大学的通知书来了后,父亲开始忙前忙后给我办理入学前的手续。转户口,转档案,到派出所,到粮食局,到村委会,父亲一刻也不闲着,直到把我的所有入学前的手续全部办完。然后父亲领着我到关系不错的亲戚家转了转。一方面是告诉他们我考上了大学,家里出了个大学生;一方面也是借机想让他们适当赞助一下。
当时我们村的大学生很少,我是第二个,之前有一个邻居家孩子考上的师范类的本科。所以我考上了大学,对父母来说还是比较光荣的,亲戚那里也长脸。当时还没有扩招,虽然上的是专科,但国家对大学毕业生实行双向选择。倘若自己联系不到理想的单位,国家还给安排工作。可以说只要上了大学,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公家的大门。对于我们这种世世代代务农的家庭,父母能不高兴吗!
马上就要开学了。第一年的学费是5400元。父亲东拼西凑给我借了7000元钱。这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关系和能力。北京那边的消费高,父亲特意给我多准备了一点儿,以备不虞。本来父亲寻思着要陪我一起去学校,我一个人去学校他不放心。但我觉得自己是个成年人了,明确表示不让父亲去学校送我,我自己完全可以独自入学。
父亲和母亲在老家母亲担心我一个人拿着那么多钱出那么远的门,万一钱丢了,或者被人偷了就麻烦了。那个年代可没有现在这样发达的汇兑体系,更谈不上移动支付。通过邮局汇款,我们又不知道啥时候能到账,也不知道该汇给谁。虽然担心不安全,家里还是一致决定我亲自带着钱去学校。母亲想了个办法。在我的贴身内裤的前面,又给我缝了一个小口袋,除了必须的路上需要的路费外,大钱都装到这里面,然后把口缝死。保证万无一失。
9月16号的那天,距离通知书要求的开学还有一两天,父亲和大哥决定一起把我送到火车站,然后我一个人再去北京。我们那天一早从家里出发,连倒几次车,终于在中午时分到了兖州火车站。
刚一下车,父亲就马不停蹄到售票大厅给我买好了去北京的火车票。一张白色的硬硬的细长的白纸板上写着票价13.5元。无座。全票是27元,父亲凭通知书买的学生票。时间好像是晚上的大约10点多。买好了票,时间还早得很。我们爷儿仨一早从家里动身,又奔波了一上午,这个时候都感到又累又饿。父亲、大哥和我都觉得该吃点儿东西。
上个世纪90年代的兖州火车站管理混乱。广场上有卖东西的,有偷东西的,有要钱的,有拉客去旅馆的,有骂人的,也有挨骂不敢还口的,还有摸奖促销的。高分贝的大喇叭声此起彼伏,吵的人心烦意乱。广场的西侧路边是一排用大帆布搭建的临时饭馆。老板娘或者服务员就在门口扯着嗓子招呼顾客,一不小心就被拉进去强制消费。
我们挑了一家老板看起来比较和善的饭馆。来到门前,老板娘热情地把我们招呼到里面坐下。地上支起的脏兮兮的大锅里面煮着青菜和排骨,另一个小锅里面是微微煮沸的开水,看来是下面条或者下水饺的。具体吃的什么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大哥点了两个菜,其中一份儿排骨。
盛排骨的的盘子倒是不小,只是菜太少了。除了粉条和几片菜叶外,四五块猪脊骨稀稀拉拉地伏在盘子里,说不出的冷清。至于口味儿,那就别提了,大家可以想象一下那个年代农村老家办白事儿的时候,在大街上吃的大锅菜的味道。
吃完了饭,结账。总数不记得了,那碗排骨却要了我们20元。那个时候猪肉也就是两三元一斤。我们明知道被坑了一把,也不敢跟人间争吵,吃个哑巴亏也就算了,反正这地方也不常来。
距离火车到站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大哥在广场上找了个地方坐一会儿。父亲时年50岁,虽然不能说是年富力强,但也精力未衰。我和大哥在地上坐着休息时,父亲把我的两袋子行李用一根绳子连在一起背在肩膀上,身前身后一边一个袋子,在广场上走来走去,到处看看。好像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累。
时隔多年,我觉得那时父亲可能是因为我考上了大学,一直处于兴奋中。送我去车站那天,想着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农民,马上就要出一个大学生了,过于兴奋,所以坐不住,才在车站里到处闲逛。彼时我见父亲身前身后一边一个袋子,在车站广场上走来走去的像个要饭的叫花子,感觉到很丢脸。
但后来,我却常常想起父亲背着两个袋子,在车站广场上来来回回不停走动的样子。每次想起,都不自禁地一阵心酸。
好容易熬到了晚上火车快来的点儿。我要上车了。本来父亲和大哥都想把我送到火车上。可是车站里有规定,只能有一个亲属可以跟着旅客进站。于是父亲和大哥简单一商议,父亲在外面等,大哥送我上车。我俩一起来到月台上,看着火车滑过来停稳开门后,大家一起往上挤。
我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又在大哥的帮助下,终于挤上来了。和窗外的大哥挥手告别后,我看了看车厢里面: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别说找地方坐了,连站着都费劲。我努力使自己移动到两节车厢中间的地方,两条腿死死夹着我的行李袋,勉强立定身子,等着火车开动。
这是我生平第二次坐火车。一路上几乎没有睡觉。一直就这样被人挤着站着,直到过了河北,到了北京大兴县附近,人不是太多了,我才得以坐在地上迷糊一阵儿。早上,大好晴天,明亮的阳光从车窗外洒到车厢里,大家都不再睡。我的精神也开始振作起来。
大约在上午的9点多钟,历经11个小时,火车终于到了站。下来车后,我感觉到地面都是来回晃动的,随时好像要摔倒。跟着浩浩荡荡的人流出了站,我站在了北京火车站的广场上。放眼一望,除了人还是人。在广场西南角上,有一些挥舞着小旗子,或者举着小牌子的打扮时尚又清纯的男女,几个一起,一脸兴奋地看着从车站里出来的人群。
这是各个大学来车站接新生的迎新队伍。很快,我就找到了我们学校的迎新人员的所在地。走过去,在小册子上登上自己的姓名,默默站在一边,等着坐学校的大巴车一起去学校。人员全部集齐了后,大家蜂拥而上,就像在兖州站拥挤着上火车的情况一样。我这时候忽然清高起来,觉得自己是个文化人,不屑于和他们争抢,就站在队伍的最后边,看着他们往车上挤。
这个时候旁边又开过来一辆大巴车,我天真并且自作聪明地认为这辆车也是我们学校来接我们的校车,于是我舍弃了这边的队伍,迅速地向那辆车走去。这边的人不多,我很快就上了车,找个座位坐下,等着发车。
人上的差不多了,司机要开车时对着后面喊,“咱们是某某学校的校车,大家别上错车了!有上错的赶紧下去,去你们学校的校车上去。”我大吃一惊!原来我上错车了,这不是北林大的车!我赶紧拖着笨重的行李跑下车,急急忙忙向原先我们学校校车停放的地点跑去。可这个时候哪里还有车?我们的校车早就开走了!
我幻想着学校里的大巴车还会再来一趟。于是不敢挪动地方,就在那个地方安心地等。到了中午饿的不行也不敢走开,生怕错过了校车。可是我从上午的10点多一直等到下午的2点多,始终没有见到学校的大巴车再来。眼看已经到了下午,我心慌了。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干脆自己坐公交车去吧。
父亲和母亲北京的公交车真多啊!一辆接着一辆,从我的面前来来往往飞驰而过。我从来没有坐过公交车,不知道怎么坐公交,更不知道学校在什么地方。这个时候我真的是非常后悔,不该自己一个人来北京的,这个时候如果有父亲在我身边,我绝不会落到这个田地。
时间越来越晚,我也越来越心慌。慌不择路,我开始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上了车再问售票员,让他们给我说学校的路怎么走。那时我还不知道我要去的地方并不是学校的本部海淀区,而是大兴县的黄村。在车上,售票员详细地给我说了去北林大的路线怎么走,我几乎一句也记不住,只记住了需要坐地铁。
一夜没有睡,上公交后我很快就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公交车的终点站。售票员和司机发现我没有下车,把我叫醒,于是我又跟着车坐回去。到了一处有地铁站的地方,我下了车。看见地铁的标志,我像发现了救命稻草,赶紧买票上车。问了下工作人员说我要去北京林业大学,他们告诉我哪个站下车,再倒几路公交。
那时候北京的地铁只有一号线和二号线。我迷迷糊糊就上了2号线。我立着耳朵听着报站名,生怕坐过了站。真是怕鬼遇鬼,我又睡着了,还是坐过了站。我压根不知道2号线是环城线,只要下车反方向坐回来即可。我彻底慌了神,地铁也不敢坐了,提着行李出了站。
已经是傍晚时分。时令已近中秋。北京风大,沙尘飞扬。萧瑟的秋风吹的路边的白杨树叶哗啦啦地响,金黄色的阳光将我的背影拖在地上老长老长。举目无亲,游子在外,说不尽的凄凉惶恐。这时候我想起了马致远的《秋思》。心里的慌乱也渐渐变成了恐惧:急的我要哭。无可奈何,我咬了咬牙,拦住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我要去大学。
司机问我去哪里,哪个大学。我干脆不说了,直接把我的录取通知书交给司机,让他自己看。把行李放到后备箱,上了车,我一下子放了心,心想出租车肯定不会出错。我一觉睡到司机把我叫醒。下车一看,已经在学校的大门口:北京林干院。
父亲今年年初住院时我身上总共还有98元钱,全部掏出来交给司机。司机很不爽,说钱不够。我没再多说话,司机也没怎么纠结。就这样,我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来到了北京林干院,一家偏远的北林大分校。到宿舍里安置好,看看窗户外边,日落西山,已经到了晚上了。
白驹过隙。距离当年高考和上大学转眼已经26年了。每当想起那年父亲精神饱满地替我背着那两袋行李,在兖州火车站广场上来回闲逛的模样,好像没有多远。今年父亲已经76岁,母亲也78了。年初父亲生了一场大病,住了20天的院。这场大病差点把老头儿带走。曾经年富力强的父亲羸弱不堪,上下楼梯都很困难。
但愿苍天赐予我的父亲和母亲健康长寿,让他们再一次看到我考过去社会这所大学的高考,做出样子。也祈愿天下所有的老人们都能够健康长寿,看到儿孙们学有所成,事业兴旺!
健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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