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农历十月的东北农村特别的冷,风也大,雪也大。
又是两天两夜的大雪啊,眼前的世界可谓是银装素裹,白雪皑皑。一米多高的积雪让人寸步难行。一阵阵狼嚎般的大风裹夹着雪花把家家户户的大门都淹没了。原本不高的土坯房成了一个个小土包,隐隐约约的趴在厚厚的雪地里。雪把黑夜照了个透亮,让东北漫长寒冷的冬夜多了一些敞亮和期许。
一大早,村东头老张家的烟筒就炊烟升起了。烟火气顺着门缝钻出来屋子。热气腾腾的冲击着冰天雪地的冷酷。
门口人为推出来的一条小路明晃晃的通向了柴火垛。被积雪盖的严严实实的柴火垛也被拉扯的乱七八糟的塌陷了一角。张木生和小妹张美霞正穿戴厚实的在院子里清扫着积雪。两人手里拿着大铲锹卖力的向外扬着雪。热气透过棉袄帽子,凝结在头上身上形成了厚厚的白霜。像两个雪人一般的在雪地里仙气飘飘的忙碌着。
张美霞埋怨着“这雪也太大了吧,这得干到啥时候是个头啊”!“二哥你非得今天结婚,真是招人膈应”!一边嘟囔着一边赌气的跺着脚。“你说这天嘎嘎冷,雪还贼老厚……非得今天结婚……”
张木生却是满心欢喜的傻笑着,听见小妹的话干的更加卖力了。
回头看看已经成雪人的小妹不禁一阵憨笑。“好了好了。你先进屋歇会吧,剩下这点我自己就干完了……”
张木生确实也心疼自己唯一的小妹。虽说家里日子不好过,但这个家里的老疙瘩也没干过什么辛苦活,也算是尽最大可能养的“金枝玉叶”了。而且小妹最爱臭美了,这冻的通红的大脸,外加白花花的一身。活生生的像收音机里讲书说的猴屁股。想到这也难怪张木生会一阵大笑。
说笑着就继续卖力的清着雪啦。眼看着院子里已经清出了一条小路。
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兴奋的心情已经忘却了冰天雪地的寒冷和清雪辛苦。因为一会他还要去邻村接亲。想到这心里不禁又是一阵喜悦溢于言表。
张美霞听见二哥这样说,也赶紧猴急的钻回了屋里。
一进屋就赶紧卸下帽子手套,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一边跑到立柜前的大镜子照了起来。
“哎呀妈呀,怪不得我二哥笑的合不拢嘴呢,整了半天这是笑话我呢。”
“妈,你看看我这脸冻的,都快成猴屁股了。这一会来妾儿了我可咋见人啊!”一边跺着脚一边埋怨着。“这么大的雪,你说我二哥结婚怎么选了这么个日子呢……”
张老太立颈直背的坐在炕上,拢了拢盘着的腿。深深的吸了口烟袋嘴,一缕青烟从鼻子嘴里轻轻的呼出,袅袅升腾着。
毫无表情的教训着张美霞“你挺大个姑娘了,又不出嫁,你臭美个啥?”
然后又不急不慢的深深的吸了口烟,“今天你二哥结婚,你少出幺蛾子。这个穷家能娶到白巧珍,这是你们老张家积德了。能帮你二哥干点的就干点,不能的就消停后边靠着,不能丢了身份,一个大姑娘家家的慌里慌张的什么样子……。”
“别忘了你是出身什么家庭,想当初我们高家可是几代的地主。你们老张家也是富农啊。”
说着说着不禁回忆涌上心头,变成了没完没了的碎碎念。
“我们那时候都要讲究门当户对,你们张家虽说是富农,可跟我们高家也是高攀不起呢。我这属于下嫁,要不是你爸用八匹马当彩礼。多次上门求亲,我怎么会嫁给你们张家……”
“你可拉倒吧!”张发财狠狠的用烟袋锅敲了敲炕沿儿继续说道。“那是你们高家不待见你,有句话说得好,有后妈就有后爹,你爹那是用八匹马把你卖给我们老张家啦。”张发财毫不留情的斩断了张老太的美好回忆,还流露出洋洋得意。
是啊,这个张老太小时候是地主高家的小女儿。高家是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家里几代地主。良田无数,财产无数,可谓是当地的‘小皇帝’。清民时期也是当地达官显贵堂上的座上客。只是到了张老太爸爸这一代就开始衰落了。高地主爱好很多,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常常带着下人赶着马车去哈城逛窑子。一去就是一两个月,家里的事务全都不管,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败家子。也就是在哈城窑子里认识了当时的头牌“一枝红”。高地主一掷千金把“一枝红”纳为了小妾。要知道高家的妻妾已经有三个了,而这个“一枝红”就是张老太的亲妈了。“一枝红”本想从此以后可以过上富贵荣华的日子了。没想到生下孩子没几个月就病死了,只剩下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因为是女孩又是小妾生的,在这个封建思想的家庭里连名字都没有取。十几个孩子的大家庭,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所以在她16岁那年,高地主已经败尽了多数家产。为了迎娶新的小妾,只能用这个连名字都没有取的小女儿做交易,来满足自己的癖好。
而高家小女儿也成了今天随夫姓的张老太了。
也许是逃过一劫吧,后来的高家钱财散尽没了权势的护佑,又被山里的土匪盯上了洗劫一空。小妾们有的被土匪抓到了山里,有的事后跑了。只剩下破败不堪的房子和被吓坏了的高地主。之后的文化大革命时期,已经老眼昏花的高地主因为地主成分被斗死了。曾经风光无限的高地主家族从此画上个句号。而张家也因为成分问题没收了财产平分了田地,回归了闯关东前的贫农。
张老太一脸的傲娇和美好回忆被张发财‘狠狠的扇了一记巴掌’拉回了现实。
“不管怎么说我们曾经是地主和富农,白巧珍家是城里下放来的工人家庭。我们娶她按照门当户对来说也算互补了……”张老太不再把高家和张家分的那么清楚,而是“我们”。也算互补只能说是不甘心的一种体现,自以为是的倔强的吸着烟。
可是这穷的响叮当的家里除了那件当年陪嫁给张老太的立柜,再无一物。真的没有比家徒四僻更为恰当的了。
张木生拉开内屋门帘打破了这不愉快的对话。拍拍打打着身上的积雪,一脸憨笑的看着每个人。张老太看见小儿子回来了,也赶紧起身下地帮儿子打扫身上的积雪。满脸堆笑的嘘寒问暖起来:“儿子辛苦啦,冻坏了吧。赶紧暖和暖和换身衣服,一会还得去接亲呢。”
张美霞看到张老太这般心疼儿子,一脸委屈的撒娇着向张发财嘟囔着。“你看我妈就知道心疼我二哥,我都冻成什么样了也没见她有句暖和话!”
张发财也和稀泥似的应承着:“可不是吗,她那就是偏心。还得你爸心疼老姑娘……别生气啦,生气就不好看啦。”
张美霞一听赶紧又再去冲到镜子前臭美起来。
门外传来了熙熙攘攘的说笑声越来越近。原来是陪张木生接亲的亲戚们来了。三三两两的一会就把本来不大的两间半土坯房塞满了。张木生也赶紧换好了‘新衣服’。这件没有一点补丁的‘新衣服’是从村长家里借来的。这年头谁家可以有件呢子料的中山装那可是非常宝贵的。要不是张木生夜以继日的去山上砍柴,帮村长家把仓房填满了木头柴火。恐怕就没有今天一身呢子料中山装的新郎了。
告别了父母的叮嘱,张木生和接亲的人群向邻村走去。凛冽的的东北风能把人吹一个跟头。大家为了暖和点互相拥挤着前进着。吹吹打打的鼓乐声打破了冬日清早的沉静,这迎亲队伍里爱玩爱闹的年轻人也跟着一起扭起了东北秧歌。瞬时间迎亲队伍似乎被一把火给点燃了,说笑声,唢呐声此起彼伏,像一阵阵热浪朝着邻村涌去。两村距离2里地,欢乐的气氛很快就到了白巧珍家门口。而此时在白巧珍家门口看热闹的人已经堆的院里院外一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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