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合乎想象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无论人、事或物。二者的悬殊有时可以用自己的努力去消弭,有时却不得不用“命”来宽慰。
像苏州这样一座完全地契合了向往的城市,我想再不会遇见了。
第一次来苏州是以游客的身份,怀着对江南水乡的向往,兴奋的奔跑着,想遍窥它的全貌——拙政园、狮子林、平江路、山塘街、虎丘等等——一样不落地照单全收。
后来,到达苏州的心境就变成了归来,像一个游子终于踏上了盼望已久的故土,不管我是从上海还是云南来的,苏州之行都带上了心理上的日常性。随便找个饭馆吃个大肉面或者饭,去店员相熟的茶饮店买一杯水,然后随意钻进一条小巷,走在河流纵横的古城,想坐时挑块干净的石栏坐下,有书就闲翻几页书。风总是轻轻地吹来,四时都有花香,如镜的水面涟漪层层荡漾,浮云游走,日月的光华也在这水中交替着。
水边的闲坐至少贯串了我生命中的一个四季,杏花春雨、九夏芙蓉、十月秋香、腊梅凌寒都耳闻目遇,更不说从一天的晨光熹微坐到更深人静了。我想,这样静坐的时光也是生命里的一种收获吧!
对苏州心存向往是很久以前开始的事了。
从小,我们就对世界充满好奇,为什么所有的水都往山下流?为什么云雾总是汇聚在山脚的一个水平面上?跳进那里会窒息吗?我们会翘课去看只在大人口中出现过的汽车,会为了尝一尝那“马尿一般的味道”偷喝啤酒,会为了眺望乡镇的高楼翻山越岭……我们对外面的世界的认知来源于书本,书本为我们提供知识,也增加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求知欲。
夜晚,月光清朗地普照山河,学生们排排坐在斜坡的挡墙上,畅想着山的另一边。这时老师也加入进来,告诉我们对面的山上起起落落忽明忽暗的灯光是汽车在走,光亮的天空底下是我们的县城金平……
北京呢,北京在哪里?
对于那时候的我们来说,金平和北京同样遥远,可我们却更想知道北京在哪里。
初考我考上了二中,第一次来到了县城,在这里,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到今天我的很多喜好都是在那时形成的,或者说,是在遇到了这个女孩以后成型的。她明显比我早熟,知道怎么来欣赏一篇文章,知道诗歌是可以自己写的,知道圣诞节应该给喜欢的人送礼物,知道恋爱的两个人要拍合照留存,知道放假前要一起走走,掏出写好的信供给漫长的假期念想,知道要参加作文比赛,知道要规划未来…而我就像牵着她的手蹒跚学步的小孩一样稚拙,虽然慢慢也能学会,却是个十足的累赘。
当我为了买她喜欢的最新一期杂志跑到城里,回来还知道捎带一杯奶茶;当我在美术写生课后爬上刚刚画的樱桃树为她折下一把花的时候,她已经走出很远了。
她说:你喜欢的不是我,而是你想象中的我。
当时的我能够感知这句话里带着某种深刻性,却无法理解,也不愿相信。
她那样生动地走进我的世界里,为什么还要指责我爱上的不是真实的她呢?
这之后,我开始对她纠缠,不因为我是无赖,而是我仍然喜欢她,她的话没能杀死我的喜欢。
只是,时光粗暴,我再怎么呼唤也挽回不了她远走的舟了。
就在此刻,我闭上眼睛还能在脑海里真切地重构出她朗读《雨巷》时的声气和样子:黄色的灯芯绒外衣、微微仰起的脸、上翘的舌头、随着拿腔捏调晃动的马尾辫、读罢时婴儿肥的脸上翻起的笑容和那浅浅的酒窝。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我知道我想象中的已经不是现在的她了,现在的她在哪里,怎么样了呢?我都不知道。而我此刻置身的姑苏,却真真切切是我们曾共同遥想过的江南水乡的模样。
我坐在水边石栏上,夜正当时,疏星几点,偶然游鱼拨动水面,宁谧无风的空气里木香花的香味漫溢。白日里散发的女桢花香却收敛了。
日前遇到一阵急雨,把女贞的碎花撒满了水面;沉坠的花香,粘连在人们的衣角、喧声上,撑伞的人款步转进巷口,想着意犹不尽的,正是一梦温香的江南留在历史的影子。
我坐在水边石栏上,抽抽烟,听听评弹,看看摇过的蓬船和船过后荡漾的清澈的河水,构想着妥帖的辞句。
眼前走过的人们也如一条河流接连不断,热情高涨地四下张望,拍照。不由得想,他们是怀着怎样的期盼来到这里的呢?会和我一样吗?我和他们有什么不同吗?
我坐在水边石栏上,没有什么期待,我只是想这样坐着,看看天,看看云,有风时吹风,有兴致时看看书。
穿汉服游走在平江路不知从什么时候成为一种时尚,使人失去了乍一眼看见古装时的惊喜。联想起东花桥巷里开满的租汉服的铺子,在助推形成这样的流行风尚,更觉得这些人像是流水线的产物,从游客变成了扮演者。
当然,我也知道这里的供求关系是双向的。
有一天我要去知止书屋,要上平江路走一段,于是悠哉混进了人群中。忽然迎面一个姑娘耀眼地走来,穿着褒衣广袖的汉服,梳着简单的飞仙髻,只见她左手提着裙子,右手举着啤酒瓶,没走几步就喝一口,走几步就喝一口。我不由得回头多看了一眼。这么热的天气,的确没有什么能比冰镇啤酒更畅爽的了。
我想她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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