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刺眼的白光晃过,他脑海中的东西被一点点抽离——
耳畔隐隐约约传来铃铛的声音,男人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虚无之中。
他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居然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身体像根羽毛一样轻盈,完全感受不到重量。
遥远的铃铛声极具诱惑力,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在牵引。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迈出了脚步,但是身体确确实实在移动,一点一点,往声音的源头靠近。
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跟上吧,你将找回你自己。
“叮铃铃——”铃铛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不,不止是铃铛,还有断断续续的哭声穿透耳膜。
“吴虚,到了天国,要好好生活啊!”
他终于听清了哭喊的字句,浑身突然一个激灵。
他全都想起来了。
吴虚——这个他用了二十多年的名字,像布袋的一角,拎起来一抖,从前的那些人生碎片,哗啦啦的全部掉落。
他记起来了,他有一个完整但是跟幸福沾不上边的家庭,从小听着父母的争吵长大,满目狼藉的家早就见怪不怪,却因为财产分割问题谁都不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他记起来了,他是一个小公司的底层职员,每天过着朝六晚九的生活,加班跟吃饭一样平常,陪伴他最久的,是三百六十五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工作信息。人人都可以指派他干活,反抗的权利从来都不属于他。
他记起来了,他的人际圈很广,好多人曾说羡慕他朋友众多,却不知道他在苦闷压抑的时候,那一行行输入又删除的吐槽信息,从来都没有接收者。
他记起来了,在只有一行路灯做伴的深夜,心脏突如其来的剧痛,绞断了他的呼吸。
他,死了,尸体被发现在凌晨的小路上。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他居然没有一丝痛苦的感觉,反倒是排山倒海而来的解脱感让他忍不住号啕大哭。
他找回了他的身份,但他却看不清自己。这样可悲可笑的人生,真的能算是活过吗?
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听到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很多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他仔细分辨了半天,得到的信息让他哑然失笑。
他这样一个蝼蚁一般的人,居然在死后风光了一回,角色是追悼会上的主人公。
自己的追悼会,身为主角的他不去怎么行?
不知道那些人看到他现在这副“鬼”样子,会不会吓得尖叫?想想都觉得搞笑。
追悼仪式要开始了。他赶紧凑了上去,就伏在那张职业假笑的遗像上,看一众戏子粉墨登场,看一台好戏如何开场。
一鞠躬——哀乐充斥着整个灵堂,吴虚第一次看到别人对他点头哈腰的样子,却在他们脸上找不到半分哀伤。
再鞠躬——哀乐还在循环,但是现场已经因为参加追悼会的人太少,开始了第二轮瞻仰遗容。
三鞠躬——哀乐缓缓褪去,人们的脸上明显有种放松的神色,却又拼命忍住不想被其他人察觉,那忍俊不禁的模样,他看了就想笑。
瞻仰遗容环节圆满结束,宾客陆续就坐,听法师用神神叨叨的语气诵读听不懂的经文。
吴虚突然发现自己有了读心术。
台下鸦雀无声,可他的眼睛真真实实地“听”到了众人心底七嘴八舌的声音——
白袍黑纱一身丧服的父母看上去最悲伤,这么多年来意见从来没有一致过的他们,心声竟难得的如出一辙:太好了,少了这么一个累赘,能分到手的财产更多了!
上司端坐在一旁,严肃的样子一如既往:吴虚这个不靠谱的混账东西!出事前也不提前告知一声,临急临忙我上哪重新找一个任劳任怨的小卒?
从前来往最多的朋友,将“不耐烦”三个字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脸上:人死了就死了呗,活着的时候也不见得给我带来好处,死后还搞什么追悼会?简直就是浪费我的时间!要不是顾及面子,我才懒得看这种鬼地方!
经文很长,将地府十殿都唱了个遍。吴虚将所有人的心声无一遗漏通通收入眼底,才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从前自己活着的时候各种小心谨慎,百般努力想要做得更好,在别人眼里从来都是一文不值。
原来他的灵魂出现在何处,对其他人来说都是虚无。
吴虚,虚无。多么贴切,多么讽刺!
也罢也罢,好歹在死了之后,做了个明白鬼。既然活着没有价值,死了也就谈不上遗憾。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脱和自由,宛若新生。
吴虚已死,他再也不用讨好谁,他从此只属于他自己。若有下辈子,他要自由地为自己而活!
经文最后一个音符从法师唇齿中吐出,一道圣光从天而降,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久违的温暖,在经历了彻骨的寒冷之后,重新注入他的体内。
他缓缓睁开双眼,笑容满面地起身离开。
“先生,您本次体验时间已结束。如您感到满意,欢迎将我们推荐给您的亲友。期待您的再次光临!”
一张宣传单掉到了地上。书本大小,黑底白字,朴素的很:
超真实死亡体验馆!在这里,你将会摆脱所有压力,获得重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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