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红楼梦》,众所周知:它是中国古代四大名著之一,讲述了封建大家族的兴衰荣辱,男女主人公之间的爱情故事,及其他众女子的人生悲剧。果真如此么?这部一百二十回、六十多万字的“巨著”,到底想要讲述什么?
四大名著中最早被拍成电视剧的,就是《红楼梦》。87年版36集历来奉为经典,10年版50集多有指责贬低。理性而论,两部皆精良之作,各有所长,各有缺陷。
于30多年前环境条件下,87版本的呈现实属上乘,但无疑有时代局限。情节上,至少砍掉了甄士隐梦幻识通灵玉,冷子兴演说宁荣二府,贾宝玉神游太虚幻境,与秦钟叔侄情感纠葛等重要内容,思想主题、人物性格、结构篇章皆与现通行本差别较大。人物演技上,戏曲舞台表演痕迹较重且时有“浮夸”。(劲儿使大了。那个年代影视剧的通病。)在一些小人物(如金钏、司棋、小红等)身上着墨有冗,及多处台词的念错写错等。这些,都是硬伤,不无遗憾。
后来的10版本,情节叙述基本遵循现行著本,辅以旁白,徐徐展开。多被批评的服饰怪异、音乐鬼魅等,某种程度上许更符合原著所需要的氛围意境。主要人物的演员选择未及87版贴合,但也不失特色。试想:作品中宝黛钗等人,大多仅13至15左右的年纪(黛玉刚进贾府,10岁还不到),作者有意隐去故事的确切年代和地点,那么,他们该当什么模样?其实并无定论。但无疑,10版前后换角造成的断层感,是其一大不可挽回的败笔。(演员八卦不在此讨论之列。)
或许,真所谓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红楼梦》亦如是。87版与10版,各有精彩,当互为补充参照。这就是名著魅力所在。
若想读懂《红楼梦》,或又须解决一问题:作者到底何人?派别争议之多,足以乱人眼。简而概之,两种说法:一就是曹雪芹以自己为原型,写其家族史。另一是某明末清初人士(吴梅村?冒辟疆?),借家族史隐写明清史。百年来,两大阵营互不相让旗鼓相当。(我不站任何一派,但认同现行本续作较多改变了最初作者的原意。)鄙陋之见,作者借仙界一干人等下凡渡劫,以贾王薛史家族兴衰为托,明写宝黛爱情及众女子悲生,暗写朝堂内宅权与利纷争,最终 “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红楼梦》才是艺术偶像片、神魔玄幻剧、宫斗宅斗戏的鼻祖啊。)作者“批阅十载,增删五次,泪尽而逝”,想要告诉人们或想要倾诉的(他也许并不求世人都能读懂),绝不仅是表面所见。以吾之薄浅,此生亦不足探其全,多年来一直深深被吸引的,是文中所体现出的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
在此,暂不论及诗词、书画、服饰、饮食、器具、园林、音乐等林林总总,只斗胆略一谈《红楼梦》中儒道佛的体现与延展。
可以说,中国传统文化之演变发展,儒道佛是“三尺主流”。三者皆起源两千五百多年前。儒道之初,互不见容,至魏晋“玄学”,始为相融。东汉佛入,三家并驱,互有高下。再经唐宋,渐臻成熟。至朱子“理学”,方“三教合一”。那么,在曹雪芹(暂认为他是《红楼梦》作者)时代,儒道佛早已深入人心,他会否在自己作品中有所呈现并一以贯之呢?
纵观整部《红楼梦》,作者对佛道两家,基本持肯定态度,文中第一回,即出现两个重要人物:一僧,一道,所谓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到了凡间,化为赖头和尚与跛足道人。或明或暗,穿针引线于情节间,僧度女,道度男,化渡人间苦难。作者设此二人,其意十分明显。稍后又借僧道语述:绛珠草(林黛玉前身)长于西方灵河岸三生石畔,此明显佛家语境。而施予灌溉的赤瑕宫神瑛侍者(贾宝玉前身),又分明道家身份。绛珠草得灌溉之恩,修炼成仙,已然道家风骨。传抄《石头记》者,乃空空道人,却因抄录生情,变为情僧,于是又名其为《情僧录》。这些都凸显作品中佛道融合的文化特征。
由此可推,在作者看来,佛道是解救人世疾苦的一剂良药,且二者相通相融。又如第一回中,二仙师听毕,齐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 在传统文化里,“红楼”二字本意亦可指显贵豪盛之家,那么所谓“红楼梦”,即言人世间繁华皆不能长久,恰如一场梦一样——这就指向了佛教的终极主张。那么,《红楼梦》是一部佛书吗?一定程度上是的。蒋勋说过:我是把《红楼梦》当做佛经来读的。
另一方面,作者在试图为世人指出精神出路为佛道之时,又对俗世的儒家,多有批驳与指刺,但并不完全否定。如果说在《红楼梦》中,林黛玉展现了道家的出尘离世,贾宝玉是佛家“情僧”的托身,那么薛宝钗则可看作儒家的一种现实表征。在书中,宝钗始终是积极入世的。为了家族前程,先努力跻身宫中待选,后又多方设法与宝玉联姻,“金玉良缘”对贾母宝黛而言许是阴谋,然对王夫人和薛家来说,却是必不可少的奋斗手段。她有错么?作者并未把她写成十足的坏人,但依然指出,过于在意功名利益,带来的是不可避免的痛苦和迷失。对宝玉之父贾政(有人云:贾政者,假正经也。早年为了功名,几乎致宝玉于死地。)或更多是讽刺与悲悯。而为仕途升迁不择手段的贾雨村,作者对其忘恩负义、卖主求荣之行径,则是直接贬斥和否决了。(作者多次借宝玉之口予以厌弃与痛责。)
综上可知,儒道佛在《红楼梦》中皆有显著体现,它们对作品的主题,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由此再思考,三者能否贯一?答案是肯定的。
道的清净无为,与佛的慈悲知觉,本质上较为接近,儒家也并非截然相反。《论语》中有一则故事,孔子和四位弟子聊天,问其各自志向。子路、冉有、公西华各有陈述,孔子皆不作答,直至曾晰说完,孔子才喟然叹曰:“吾与点也!”曾晰作何说呢?“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可见,孔子也是向往清净与自在的。《论语》中孔子又说:天下间如果有道,我孔丘就不出来了。然天下已如此不堪,我不忍放弃世道。孔子为什么孜孜于仕?因为如果不当官,根本无条件去做想做的事,谈何实现理想抱负。当官不为名利,是为了人间正道。这不正也和佛道里的慈悲救世相通么。
再进一步思考,作品中又为何塑造一个长相、家庭、条件等各方面都和贾宝玉极其相似的甄宝玉?故事的最后,贾宝玉出家甄宝玉入世了。用意何在?因为甄宝玉就是梦醒之后的贾宝玉。甄宝玉没有和“黛玉”结下前世因缘,现实中他发现自己的执着与痴情,在面对家族灾难和社会艰险时,都是荒谬而无用的。在一些关键时刻,他必须承担起无法逃避的责任,去面对真实残酷的人生。而作品后半部,也可看到,钗黛已举案齐眉、逐而合一了。金陵十二钗正册中,唯有钗黛俩人的判词,写在同一首之中,又是为何?作者最终想要表达的,或许就是,儒道佛之术式,皆为人处世之法。丈六金身也好,弱水三千也罢,不过是人生历练之不同阶段。
所以,《红楼梦》里又有一句: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所以,作者才在第一回写下: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在曹雪芹笔下,色、空、情实无绝对区别,人的心态发生偏移,就会在三者之间转换。而三者间的转换,又与现世之律动变化密切相关。这就是儒道佛相互融合衍化的过程。最终会发现,儒道佛已然合一。正所谓,解脱之道,殊途同归。
《红楼梦》何以被看作经典,自有其精深道理所在。它不仅在文学叙事层面取得了极高成就,又以大百科全书的性质,写尽了彼时社会的方方面面,同时,它带给人们更多的,是其丰富的人生智慧、深刻的哲学思考。或可这么说,从无什么四大名著,《红楼梦》,是唯一。
阅思至此,翻于首页,再看那几句: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似格外触目了。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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