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时光是一把瓷剑。人生逶迤到今,深以为然。剑于手,不失温润,自带薄脆。而在刃之上,却也寒光闪处,削铁如泥,见血封喉。然更多时候,它藏而不显,藏在了日日所见的阳光里、青草里、花木里,藏在了为人不知的深夜无眠、月入窗阁、春归满怀里。。。一抬眼,已匆匆行至仲夏六月。
六月的第一个节气,就是芒种。芒种意为:有芒的麦子快收,有芒的稻子可种。依稀记得儿时遥远的北疆,当我们可以换上柔软的小花布裙,手牵手穿过蓊郁的树林,极目所望,大片大片金黄的麦浪,在耀眼的阳光下,翻滚如波,摇曳生姿。北方此时,一年中最忙的农事已到来,丰收实景,历历可望。
相传民间,曾有一习俗:送花神。芒种时节,百花开始凋残,人们以仪式饯送花神归位,盼望来年再会。此俗今已不存,但名著《红楼梦》中可窥见一斑:(大观园中)那些女孩子们,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的,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千旄旌幢的,都用彩线系了。每一棵树上,每一枝花上,都系了这些物事。满园里绣带飘飘,花枝招展。。。这一日,正值芒种。她们在干什么?祭花神,送之。暂不表此前宝黛如何因一句顽话心生误会,宝钗扑蝶如何偷听小红贾芸私情并“嫁祸”黛玉,此时黛玉不与众同往,何在?正独立前时花冢处,泣下,葬花。风吹树端,落花簌簌如雨,黛玉喁喁吟道: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直听得悄悄寻来的宝玉,鲠喉呜咽,泪珠滚滚。 只那一句: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便让人约略知晓,红楼那终结之叹:谁与我逝兮,吾谁与归。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可还记得宝玉生日众人行酒令,黛玉抽到的花签是什么?芙蓉。红楼中,芙蓉即为总花神。而黛玉在芒种日葬花,便是大有深意了。黛玉葬的是花,更葬的是自己。大观园众钗,祭的是花神,亦是在送自己。花魂已葬,众神归位。大观园日渐荒漠,是必然结局。
这是不是像极了你我的人生。
佛说:人生于世,唯有两字:苦与空。苦与生俱来,人人皆有,无可逃避。而世间种种,任再完美,终必成空。它们,就是时时可能出鞘的剑锋,又仿佛铺天盖地针尖似的麦芒。它们,会让你痛难忍,会让你伤满身。那么,人生的意义与价值何在?经历。岁月的忧喜悲欢,体之验之咀嚼之放下之,不归路上,继续前行。亦可称之为:历劫。每历一劫,境界便高一层。结果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过程的富与饶,便是结果的丰与满。曾经的苦痛挣扎,都长成历劫路上的乐观坚强。在宏大而无声的结局面前,我们都只是过程里微小的一尘,自带光亮,彼此照耀。
而那些金黄的翻滚的麦浪,有可触摸的果实的香,是上天赐予的格外的恩典。
于是又忆起《小王子》里,胆小的狐狸,渐渐爱上小王子后的告白:看,你看到那边的麦田了吗?对我来说,麦子是无用之物。麦田唤不起我任何的记忆,这多让人伤心啊。可你,有着金黄色的头发。那么,当你驯养了我时,这一切都会妙不可言。金黄色的麦子会让我想起你。我将会喜欢麦田中风吹过来的声音。。。许多年前,我在南方城市的书店买下这本书时,遥远的北方,有一个人,用风中斜斜的字体对我说:我们互相推荐喜欢的诗与文吧。我给他推荐了《小王子》,他寄给我了顾城。
顾城说:命运就是大地。无论走到哪里,你都在命运之中。那些千山万水的信,最终又回到了风中,随人生的麦浪而逝,没有附件,没有落款。那些信中的话,成为了路边温暖的灯光,伴我走过一个又一个寒冷,让我深觉,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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