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走了,清晨六点,在历经一夜辗转折磨后,在医院的一番例行抢救后,最终在回家的救护车上吐尽了最后一口气。
外公一生清廉勤俭,从干部岗位上退下来后,伴随晚年生活的只有孤独和病痛。在性格决定命运的预设下,在身体各项机能病变的影响下,在家庭复杂且矛盾丛生的环境里,外公个性里的谨慎固执且敏感,致使他没有豁达健康地享受子女的膝下承欢。
那一辈的老人多少带着点顽固不化,外公对钱看得很重,所以对自己分外苛刻。原本可以有更舒适的生活环境和更优良的医疗条件,他宁可省吃俭用将钱留作他用——即留给子女。生命的质量大打折扣,我甚至认为离开这个残酷的世界对他的肉体是最好的解脱。
我没有经历死亡现场的惊心动魄,我只知道这是我听过的最普遍的长者离世的方式——抢救、回家、瞑目,个中凶险可想而知。中国人临终的过程,大都需要一根“拐杖”,才能走得更平稳、更安详。这根“拐杖”,可以是家人、社会不离不弃的支持与关爱,也可以是对死亡本身的安然接纳。回忆起读过的《最好的告别》(详见面对生死那道门),死亡带来的后续影响,一定程度上比死亡本身更可怕。
尤其是中国传统模式家庭中的长者离世,从事件本身到引发的波澜,对大家庭有着剧烈的冲击。
一是家庭格局的变化。不论是家庭地位还是经济收入,外公都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随着他的离开,外婆将独自面对余下的岁月,照顾他十多年感情深厚的保姆阿姨会被遣散回家,家庭主要经济支柱垮塌,家庭的规模相对缩小,家庭养老资源减少——今后更多时候需要母亲和舅舅亲历亲为照顾外婆了。他们同样也是60岁以上的老人,自身养老问题的严峻性已经不容小觑,继而对下一代的核心小家庭产生不小的冲击。
二是情感寄托的转移。去年开始,外公每况愈下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给出一个信号——他将不久于人世。家人无疑会悲观地默默地倒数外公与死神拉锯而未知的余生,这是种痛苦的体验——因为老化只会导致情况越来越糟而非越来越乐观。面对这种喷薄的情感,我们的勇气、意志和坚韧性顷刻崩塌,来得那么突然,使长久以来的侥幸无处遁逃。子欲养而亲不待,亲人的离世便在很大程度上促使我们愈加珍惜在世的老人。
最后,我开始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我需要面对自己的死亡,而且它再也不是遥不可及的未来。生命未必总是增长,有朝一日它会开始衰败,然后像石头滚下山坡一样越来越快。虽然对我的年岁而言,我还处在山顶的位置,才刚刚开始感觉到有点不得不往下走的无奈,但越早的准备会让我活得更从容,也会看得更长远。然而每个人的死亡都只有一次,无法靠试错去学习(这个不像学游泳或者学骑自行车)。
如果我有四十年准备死亡(按照现在的人均寿命,这是相当现实的),那么,我首先要做的是勾勒出一个大体的框架——它可能分几个阶段,有什么样的关键指标等——作为我思考的起点。参照之前的一个问题,我得到了一个不错的框架:
如果因为健康问题,我会失去30%、50%以至80%的行动能力,我会做什么?我要过怎么样的生活?
对于这个问题,我目前没有任何答案。但它给了我一个愉快的起点,生命的归程未必就是一个渐次衰败加惊惶失措的过程,它也可以如同电影《火星救援》的剧情一样,虽有限制、虽然越来越难,但过程总是充满了挑战和乐趣。
外公结束了他的生命之旅,正如瓜熟蒂落、叶落归根,愿他在轮回中得到解脱和升华,您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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