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

从阳台望去的皇家山，似乎一夜之间变得红黄斑驳。灿烂的枫叶林，靠在浅浅的蓝天底下，轮廓清晰，无边无际。眼下的蒙城，听不见一丝嘈杂，它总是那样安静平和。街道墙壁上不知道是那位艺术家画上的涂鸦，邻居家窗台上细致打理好的花草，行走的路人脸上悠然自得的神色，无不点缀着这个依山傍水的城市。

尽管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两个月，我却几乎未曾像今天一样，独自站在窗台边，只看见温暖天空下延绵的山，偶尔飞过的鸟儿，呼吸着不被打扰的空气。忽然想起，之所以来到这，是为了一个人。

对他而言，七年前从农村到上海读大学，两年前从国内来到加拿大，现在落脚蒙城，一切更是无心插柳。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来到这里，可既然来了，生活也需要好好过着。

对于我俩来说，最大的转变是我和他不再是一个人了，日子是两个人在过。

刚到加拿大时，我和他去了当地两家名气比较大的店里挑选婚戒。这时我们才明白，原来半颗黄豆大小的钻石至少要将近一万加元，求婚戒指和夫妻对戒也不尽相同，订婚和结婚原来到底是两码事。小小的钻石带在手上确实挺美，但说句心里话，我并没有特别中意的款式。我回过头对他说，没喜欢的，我们回家做饭去吧！

可是回到家里他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猜想是因为戒指的事作怪。果然，晚饭过后，他一脸严肃地问我：

“你喜欢那只戒指吗？ ”

“喜欢呀！”我开玩笑说，“钻石要是能大点儿就更喜欢了。”

他听罢把我拉了过来，我们坐在了床上。

“我和你说一个故事好不好?”他说。

他从来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话挺少，更别提讲故事了。我刚要把脚盘起坐着，他却拍了拍我的腿，自己先躺下，让我枕着他的手臂听。

“我要开始讲故事了喔。” 他没有看着我说话，脸一直仰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从前呢，有一个男孩子，他从小很聪明，考试常常得第一，体育也好，跑得特别快。他也特别调皮，下课以后喜欢和邻居几个朋友打打闹闹，踢球，爬树，摘果子，骑着摩托车轰轰地跑出好远的路。但是因为学习好，家人和老师都特别疼他。”

他一下子转过头来，没忍住笑了笑。

我也笑了，"你继续说。＂

“他是个农村的孩子，爷爷奶奶都是务农。姥姥是妇产主任，村子里好多人都找他姥接生孩子。姥姥最宠他，时不时给他一点零花钱。姥爷以前是村干部，后来去了一车间做书记。他爸爸后来也到了车间工作，之后厂里效益不好，倒闭了，爸爸便转到了附近的模具厂。他的妈妈呢，小时候成绩也特别好，本来是读书的好苗子，十多岁时候说不读就不读了，直接参加工作，猜想是因为祖奶奶过世，心里太伤心，丢了学习的心思。爸妈虽然没有太高的文化，但是一家人日子过的平平淡淡，真的挺好。”

“他觉得自己特别快乐。他说家里房子大，住得很舒心。家后面的几块田，不同的季节种着些玉米或者小麦，有时候他会帮着爸妈干点农活，再回家学习做作业。每天下课回家，他妈妈都做好饭菜等着他，特香。一家人围着圆桌子看电视，吃饭，通常不到十点就睡了。”

“他从小有个习惯，每天睡觉前都得吃些水果，不然就睡不着觉。他妈妈常常在他桌前摆着几颗苹果或者梨子。”他停了一下，“所以他每天都睡得特别好。”

“虽然爸妈每个月收入不算很高，而且都是辛苦钱。可只要是学习需要的，他们总不多说一句话就把钱给他。男孩子长大后，知道父母赚钱不容易，心里更疼他们了。他也不乱花钱，除了刚上大学的时候让父母买了台笔记本电脑之外，他拿了大学四年的奖学金，也参加了几分实习，从此没用过父母一分钱。”

他让我看着他的手掌，说，“男孩子的手和我的差不多，挺大的，就是粗糙了点，干活干的。”他把手放下来，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大学的最后一年，他手上有好些不错的工作机会。另一个志愿者组织需要他，希望他能在里面工作一年，可月工资只有两千块。当时他犹豫了，并不是因为他不喜欢这份工作，而是他不愿意毕业之后还可能向家里拿钱生活。”

“于是他对爸妈说起这件事。爸妈只对他说，别的我们不懂，只要你不是做坏的事情就可以了。如果需要钱，记得和爸妈说。”

就这样他拿着每个月两千块的工资，从上海去到北京，生活了整整一年。生活过得确是紧巴巴，总盼着发工资的日子能快点到。可也是这段日子，他觉得自己特别自由，因为他认识了几个和他一起奋斗的朋友，还有他这生最爱的人。

“你别哭出来了啊。”我看着他的侧脸，在旁边笑话他。

他松了松胳膊，“可是呢，他并不敢对她说，因为他不知道这一年后两个人之间会发生什么，自己还会在北京吗，她会到别的地方吗？女生的家庭环境比较好，会不会介意他没什么钱呢？”

＂她不介意，的吧。＂我握紧了他的手说。

“嗯，他们在一起了半年时间。再后来呢，男生来到了加拿大，他和这个女生就分开生活了。刚开始的时候，男生还是实习生，每个月只有两千多块加币的工资。可是因为他和另外几个实习生一起合租，所以房租比较便宜，加上多数时候他都自己做饭，于是每个月下来，也能存下一点钱。不到半年后他就转正了，工资也涨了。他在加拿大生活了将近两年，其间回国两次，从老家到女友家里也是两次。为了拿到当地的绿卡，他花了不少钱在法语课上，从一个字母都不认得零基础，一年间提升到了中级水平。一路来，他都在想怎么能够让女友赶紧过来，两人能一起生活就好。所以即使是从零开始，白手起家，他都没有埋怨过一句。两年后他拿到了绿卡，有了一笔还算可观的存款。他开始着手女友过来团聚的计划，心里很踏实。”

女友没过多久就到了加拿大，她把原来的工作辞掉，一心来陪他。他当然很开心，他们的生活也像普通的恋人一样，简单甜蜜。

“他想早日娶她，让她成为他的妻子。这是他两年来，每一天都在想着的事。＂他停了一停，＂他还想把爸爸妈妈也接过来，以后每天都能吃上住家饭。往后两人有了小朋友，爸妈还能帮忙着带。”

“他想告诉她，他的每天，都是在为了这个梦想而努力，靠自己去奋斗，去面对现实的生活。”

“你能不能理解他的努力？你会愿意给他时间吗？”他转过身来，看着我的眼睛问。

我的他，和他口中的男孩子一样，家庭并不富裕，但这是我最不在意的一点。一个人是不是含着金钥匙出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不是在踏实努力地经营生活。他是否在努力地爱护自己的家人朋友，是否对待工作充满热诚，是否对生活诚实感恩。即便现在没有大笔的存款又如何，生活依然可以过得很好，而且会越来越好。当你不在乎这些名利时，你甚至连提也不会再提起了。

每天早上我们能一起吃早饭，看看晨间新闻；他带着我做的便当到公司，发信息称赞我的厨艺大有长进；工作空隙唠叨我要注意多喝水，多休息；两人一起到超市买菜，他偷偷放进一盒我喜欢吃的巧克力味冰淇淋；晚上我躺在他身上，听他一天发生的事；我们站在阳台看着夜晚的城市灯光闪耀；两个人会站在地毯上玩单脚独立，看谁能站得更久；周末时候我们常常在书店看整整一个下午的书；给父母兄弟打电话聊聊家常；我们谈生活，聊理想，在对方工作的时候递上一杯暖茶；最近我们正计划到加拿大一个小岛看最壮观的枫叶林...

我并没有告诉他，这是我从来没有停止想象的，美好生活。我也还没告诉他，谢谢他让我梦想成真。

“我愿意。”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答非所问，不过我想他能懂，也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