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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子爸是做冻品销售的,处于产业链比较上游的位置——从国外订货时以几十上百吨计,经长途货轮运抵香港进行分销。他有一次拿货几条柜的大客户,也有开档口摆摊拿散货的小客户。
明哥在屯门市场开肉档多年,是深得我们尊重与喜爱的老客户。
豹子爸喜欢把每天清晨的第一个电话打给明哥,问问他今天需要什么。不管明哥这一天要了什么货,订货是多还是少,哪怕就是不需要也罢,豹子爸都会收获对方爽快真诚的问候,感染到明哥振作进取的精神头儿,乐呵呵地收线,去推进自己一整天的工作。
“早晨啊,明哥!”豹子爸站在阳台上吹着风,大声叫道,仿佛置身一大早便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市般。每天的第一个电话,渐渐成了习惯,更像是某种仪式。
豹子爸带我去市场拜访过明哥。
我亲眼目睹他浑身干劲儿地摆放货品,满面春风地招呼客人,一边拉着家常一边麻利地打包、称重、收银,给人热力十足、宾至如归的感觉。
他和豹子爸平辈论交,见了我微笑颔首,称“阿嫂”。其实他是鬓角已生华发,年过半百的人,却不油滑,不托大,身形精干,眼神温煦,言谈举止有礼有节。
平时用宝马车代步的明哥,早已跨越为生活打拼“手停口停”的阶段,却依旧日复一日清晨开工,一丝不苟打理档口,无论自身经济状况如何,市场怎样波动,反正他不“摆烂”,不“躺平”,专心把这一件事做好。
明哥不是日进斗金的投机者,也不是巨贾大商。可是豹子爸喜欢把每天清晨的第一个电话拨给他,仿佛能汲取某种稳定的内在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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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街市里有位客户,我们都管他叫“好好好”。
他是个胖子,卖豆制品,兼营冻肉,凡事都说“好”。
你买一支豆浆,“好!”买几十斤肉,“好啊好啊!”看了一圈什么都没买,只聊了几句,他也哈哈哈大笑:“好好好!明天再来看有什么需要!”
豹子爸每次见他,总是抱一堆东西回来:甜豆花是豹子喜欢的,冰豆浆是狮子最爱,所有豆腐做的东西都令我眉花眼笑。
我们一边开吃,一边听豹子爸讲今天又听“好好好”大笑着说了多少个“好”,被他的快活感染,觉得他家的豆腐特别香甜。
“好好好”在街市里开着这么一个档口,过着和别人相同的酸甜苦辣一样不少的日子,可是他说:“开心不开心都是一天!有什么不好,需要整天板着脸气呼呼的?我看什么都挺好!”
我不需要去街市看他,只要想起他,就禁不住嘴角上扬,觉得生活实在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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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安曾经是豹子爸公司的文员。在她之前,我们不知道文员可以做得这么好;在她之后,我们觉得谁都及不上她一半那么好。
她分内的事情,不用你催促提醒,全都做得清清爽爽;你忘记的事情,她记着提醒你。
她不多话,不聊别人是非;又随和,同谁都谈得来。
办公室里整天摸鱼的同事和她处得好,强势霸道的同事也知道不该招惹她。
她和姐姐感情很深,夸起姐姐的孩子来,眼睛闪闪发光;其实她自己也有一个可爱又优秀的儿子,又和丈夫恩爱得不得了。
只有一条,老板需要记住:下班以后的时间属于她自己,没有十万火急非她不可的事,最好别打扰。
卓安的存在让豹子爸日子过得太舒服了,也让他退化得很严重——她离开后,办公室肉眼可见地乱起来;眼睛看不到的内部秩序,只怕更不容乐观。
是因为卓安的姐姐突然查出癌症晚期,她毫不犹豫地辞掉了工作,专心陪伴姐姐。
我们舍不得她,却不能勉强她。当然,也找不到人替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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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朋友在香港遇到令人不开心的人和事,虽然电影里的古惑仔和现实中的暴徒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但是在香港生活将满五年的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如明哥、“好好好”和卓安这样的人,才是港人的经典形象,也构成着香港社会的中坚力量。
他们形貌普通,家境寻常,也许连梦想都是平凡的,可是恰恰是这样一些人——让我们感觉现世安稳,相信未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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