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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勒克和沃伦的《文学理论》

韦勒克和沃伦的《文学理论》

作者: 史历黑 | 来源:发表于2018-02-28 10:22 被阅读0次

    翻开这本凤凰出版传媒集团2005年版的《文学理论》,我无比欣慰地发现,这本书不单有李欧梵的《总序(一)》,刘象愚的《总序(二)》,还有刘象愚用以代为本书译序的《韦勒克与他的文学理论》。这么多伟大的前辈用密密麻麻的文字给我堵死了道路,我比当年呜呼他说不出话的鲁迅先生还要无语。我无意将上述三篇鸿文弄成压缩饼干,这不但是偷懒耍滑,而且一不小心还会硌着大家的牙。写推荐的意思无非两条:告诉大家这本书写了什么,以及告诉大家我为什么推荐,现在第一部分可以从简,第二部分可以从详,再加上从边边角角兜兜转转地提供一些补充资料和粗陋思考,倒是也能凑出一篇文章。只是这样的写法会让本人露怯露得更加严重,也罢,反正学问不扎实早晚都会见笑于大方之家。

    1984年,两个美国老头写的《文学理论》在我国产生巨大影响,当时韦勒克已经81岁,另一位著者沃伦还有两年就将为学术界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当年此书发行数万册,是一本确凿无疑的畅销书,现在一本学术著作据说印三千本就能赚钱,能印到数万的几乎没有——当然,于丹和易中天那个本来就不叫学术著作,他们应该去和郭敬明或者郑渊洁去比。韦勒克拿到语文学博士学位的时候才23岁,我现在也23岁,连个硕士学位还没拿到,人比人得死,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又有学问又能赚钱,韦勒克简直就是一代学人的偶像和榜样。我推荐《文学理论》的动因之一,就是希望各位低年级的同学能把眼光从绩点上拉开,关注一些更为值得关注的东西。没听说过哪个人学问好不是因为他会写论文,有问题意识,而是因为他当年现汉考了99,这种事情传得越广就越丢人。

    毫无疑问,《文学理论》的畅销不是因为80年代的中国人都比较土或者爱赶时髦,我们现在又何尝不土不爱赶时髦,只不过评判的维度和关心的视域不再相同罢了。教育部曾经将《文学理论》列为中文系学生值得阅读的100本推荐书目之一,不少高校的中文系也将其用作教科书,从这个意义上讲,《文学理论》足以称得上是我们所理解的“经典的教科书”,换言之就是用得久,用得广,因为用得好。不过我更愿意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理解“经典的教科书”,这或许是一种文字游戏,不过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体味到《文学理论》真正的价值所在。平常我们提到教科书,基本上想到的是教的内容,好的教科书在内容方面的优势就在于全面细致,深入浅出,这一点《文学理论》完全过关,后面我再细说。不过在我看来,教科书不应该只教内容,还应该教方法,教科书的目的不应该仅仅告诉我们知识是什么,还应该告诉我们如何抵达这些结论。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推荐所有低年级同学好好研究一下韦勒克和沃伦的治学门径,从最基本的:什么叫注释,什么叫参考文献,怎样获取材料,到高级一些的:怎样确定论述框架与层次,怎样进行概念辨析,怎样对既有的事实给出自己的声音,怎样寻找到自己的立场和位置。中文系没有专门教授论文写作的本科生课程,就我自己的经验来说基本上也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现在回想起来走了不少弯路。从高中议论文到学术论文写作,这中间是一条漆黑而又漫长的道路。最开始你可能知道个摘要,知道个关键词,分不清注释和参考文献的区别,不知道所谓抄袭或学术腐败的具体定义;等到论文格式层面的花架子搭起来了,又开始在前辈学人论文的缝隙里面求生存,做的也都是些填补犄角旮旯的空白的工作,有没有意义还真不好说;再到后来才开始逐渐明白自己的立场的位置,知道自己要针对什么发言,才朦胧地对论文选题产生自己的判断,将论文的价值或意义跟一个叫做问题意识的东西挂上钩……就初学者来说,拿到《文学理论》,注释和参考文献的区别一目了然,立场位置、问题意识等等模糊不清的概念可能会从韦勒克和沃伦对“内部研究”和“外部研究”的扎实辨析中慢慢呈现出一个轮廓,若干年后你会发现,《文学理论》所给予你的是真正典范的帮助,要比你从中国期刊网上搜罗来的一堆什么大王庄幸福村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的学术垃圾强出银河里的星星那么多倍;从这里开始,“经典的教科书”的重心由“教科书”转向“经典”,我的描述也将由方法再次朝内容侧重。

    研读第六章《论据的编排与确定》,以及《文学理论》的各个注释,再加上70多页的参考文献和索引,我们大体可以明白什么叫做严谨扎实的学风。或者说,这不单是个方法问题,更是个态度问题。至于具体的方法,朱青生的《十九札》似乎有着更为详尽的指点,只可惜老朱是治艺术史的,好些地方跟人文科学研究还有着老大的不同,详尽归详尽,却并不贴切,不如《文学理论》的第六章更符合我们的学科习惯。其实,严谨扎实也可以从两个方面理解,积极的和消极的,消极的简单点儿说就是“笨”。所谓学问做得笨,是说努力和收获不成正比,事倍功半,费了好大力气考证出贾宝玉的帽子到底有几个绒球,好像跟《红楼梦》的意义和价值没什么关系。韩国人也费了好大力气,最后考证出端午节是他们那儿出的,这个不叫笨,这叫傻(叉),跟我说的不是一码事。学问笨不笨,说到底要看这个学问的意义和价值,这个不是功利的“用”,不是说研究透了这个问题可以给国家创多少收,意义是针对学术本身的意义,价值也是学术角度的价值。拿《文学理论》来说,20世纪理论界向内转,关注语言、形式、结构、技巧、方法,某种意义上与之前的“外部研究”(内容、主题、人物和现实生活和关系)形成对话,韦勒克和沃伦就是在这个大背景下酝酿撰写这样一部符合现代主义文论精神的理论作品。说《文学理论》集大成或许有戴高帽之嫌,我没跟同窗打赌,不必急着送出去一顶,但至少韦勒克和沃伦的问题意识和立场姿态清晰可辨。好的学问是有情怀的,立场可以批判,情怀不容亵渎,《文学理论》就是这样一部有立场、有情怀的好学问。具体来说,“文学理论”,顾名思义,两个部分。第一:文学是什么,或者什么是文学,这个就是所谓“文学的理论”;第二:怎样研究文学,研究文学的方法,这个就是所谓“研究文学的理论”。前者是“本体论”,后者是“方法论”。我上高中的时候和同学讨论物理问题,同学猛地蹦出一个字眼儿:“方法论”,当时给我听得一愣,然后为同学能说出这么玄妙的字眼而对他五体投地,那种新鲜感就跟我现在跟一些本科同学聊“问题意识”的时候差不多。“本体论”和“方法论”构成了《文学理论》的两大版块,再加上前面说到的第六章(或可称之为“最本体的方法论”),这就是《文学理论》的总体框架和体系面貌。说到文学的本体论,大致有两种研究路数,一种说文学不是这个,不是那个,可文学到底是什么说到最后也还是让人一头雾水,另外一种说文学是这个,是那个,或者既是这个又是那个,反正就不是文学。这两种路数当然有立场的不同,前者相信文学性,后者反对,在这两者之间找到第三种道路似乎难上加难。《文学理论》经过大量的辨析,提出“想像性、虚构性、创造性”,并认为“虚构性”是文学的核心性质,可谓寻找第三条道路的一次重要尝试。结论本身并不那么重要,可能我们跟着韦勒克走到最后,发现他说的也不是那么令人信服,也还可能存在反证,这些自然都可以讨论,比结论更加重要的,恐怕还是韦勒克扫除障碍、无限逼近那个莫须有的“文学性”的这一步步坚实的脚印,接近思辨本身就是对思辨能力的一次检验或提高。比“本体论”更重要的是“方法论”,也就是《文学理论》成书背后的立场和情怀所在。描述本体论是为论证方法论提供前提,没有文学何来文学研究,而文学研究又如何才是真正的“文学研究”?沿着这一思路出发,《文学理论》的重点就在于对“外部研究”的分析与批判还有与此同时对“内部研究”的表述和论证,看看各部分的篇幅就能对此一目了然:写内部研究的篇幅比写本体论和方法论加起来的两倍还多,外部研究的篇幅差不多又是写本体论的三倍。还是之前那句话,结论可以辨析,论证不可轻视,即便是对“谐音、节奏和格律”这样离我们的直观感知似乎略显遥远的理论探讨,也依然闪耀着令人钦佩的学理之光。

    (废)话已经说得够多了。韦勒克、《文学理论》,以及我们不大那么强调的沃伦,都有太多的东西可说,要不然那么多人研究他们写他们的论文干嘛。泛泛而谈只能蜻蜓点水,帮助别人浅尝辄止不但浪费人家时间更有可能以片面的误解给人家设置无形的障碍。这篇小文只是一个浅薄的导引,我没有引人入门的能力,只能告诉大家门槛在那里,以及有无迈出这步的必要。我到现在已经不再相信什么文学性,对于《文学理论》严谨精密而又宏大系统的表述更多地也只是怀有一种敬畏的离经叛道之心,可我仍然认为《文学理论》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有阅读乃至重读的必要,即便你现在已经和我一样满嘴“文学是权力”、“文学是学院建构”,或者“文学是扯淡”。当我刚上中文系的时候,我毫不怀疑“文学性”的存在是一个真理,并对形式主义、结构主义、英美新批评乃至叙事学和文体学抱有十足的好感,我真诚地相信“文学”的真理必将在这些充满活力的思想大厦之中得到呈现。没有接触就没有了解,没有了解何谈反思,我们要做的是言之有据的思辨,而非轻佻潇洒的调戏,没有当初的爱之深,我也就没有现在的痛之切。任何思想、任何理论,都只有在我们深入地接触、全面地了解、持续的思辨之后才会呈现出它真正的全貌,它的贡献与意义,它的洞见与盲视,更重要的是,我们才可能从中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因为我们真正寻找到了一个“他者”。某种意义上说,理论向我们敞开,我们也向自己敞开。因此,听惯了我的牢骚,不相信所谓的文学,不是我们拒绝《文学理论》的理由,正如不相信文学性、质疑体制和权力,也不是生产文字垃圾还将其称为“文学”的理由一样。

    通篇文字我都试图从“经典的教科书”的角度对《文学理论》做一个概要的描述,无论是“教科书”还是“经典”都值得我们细细品读。卡尔维诺曾经写过一篇著名的文章叫《为什么要读经典作品》,里面提了12条理由,这里不再赘述。对我而言,每一次翻阅经典都会给我带来全新的收获;比方说现在,我刚刚又重翻了一下《文学理论》,猛然意识到:我原以为这本书是我借别人的,风风火火地读完,原来错了,这本书本来就是我的。我现在恐怕要着手做两件事,二一件是把《文学理论》再好好重读一遍,而第一件则是,我得赶紧把借人家的那本书赶紧读完。

    2008年1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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