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宽阔的院中高高低低被种上了有数的树。石榴、山楂、八月桂,塞满了有限的空间,看起来充盈而满足。可惜都是独株,全部又给人孤零零的感觉。
去年冬天移进来时它们浑身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魔法的四季之始轻而易举地让它们都一一长出了鲜嫩的叶子。最先发芽的是山楂树,和柳芽初萌的鹅黄是一样的颜色。精心修剪的枝桠,变得不再整齐,单调,逐渐显露出活力。
温度暂未完全上升起来时,生长极度缓慢,以致每天要去看好几遍,急不可耐地想要知道它们的变化。并暗下决心要把它细微的点滴认真记录收藏,生怕错过了它一寸一寸的生发、完善。
谁知突然过起了夏天,它们比我还着急,叶子也不是原来一张张遮面含羞的姿态了,而是蹭蹭蹭地疯长,成群结队的跃上枝头。那速度简直比光阴跑得快多了,感觉在深夜的梦中,依稀听见它们抽穗拔节的声音。
有一棵碗口粗细的石榴树,被砍得空余三枝分叉,恰好是三足鼎立的局势,形成平衡稳定视觉体验。冒出的红色尖芽儿,细小如绣花针般,不细看实难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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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眼见的事物,不能否认它们的切实存在。苦寻的东西,甚至是对自然的爱意,大部分时候就在身边不知觉的地方。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生长都顺遂时令畅通无阻。它们像被遗弃的船,产生对季节的钝感,搁浅在暮春初夏海滩。好多次,面对它们的冷静、决然,徒自遗憾。
当我已经要对那株白腊不抱希望时,它又悄然擎吐出点点圆形小叶。
跟它一样反应的还有一株三四十年的葡萄老桩。为了让它新铺的叶片更宽大厚实,愈加健康茁壮,旁枝斜叉悉数被修剪。其中有一株盘根错节,索性从根部锯断了。
葡萄藤几乎没有直直的,弯曲的形状好看,曲折有情,含蓄的柔美之意,是来自母系社会独具的安全感。
更神奇的是,它锯断的截面,一半干枯一半湿润。听说生死共存的木头叫作阴阳木,早些年崖柏炒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专门有人买这种阴阳木,作以收藏。
物以稀为贵嘛,所以,我的树就显得格外珍贵。不过就算它们是最正常的树,也因为有我的细心照料的心血而变得贵重。
原来,树有很多办法往下活。我见过靠仅剩的一根斜枝缀着星星点点几片绿叶活过前几日焦灼的高温的。根被掏空像只多腿的怪兽立在沙土盆中一片两片长出新叶的一棵小叶榆树。被太阳暴晒枯黄了六片半叶子的铁树,要知道它总共仅有七片叶子。还有在一望无际的高山草原上孤零零的没有结果子的苹果树。还有在极寒气温下颓丧地垂立着的胡杨……
寒冷、高温、干旱、洪涝,它们经历比人类还多的灾难。我不知道树为啥要这么委屈地活下去,实在坚持不住了,它们就死掉,再不发一片叶子,走的时候,也悄无声息,连风也不去惊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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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可以在葡萄架下乘凉,凉风从弄堂那头一路旖旎而来,吹过走廊,拂动细瘦的紫竹。院外的空气燥热,而我的树却给我制造一片荫蔽。我经常充满幻想。
外面街道上的树长相整齐、规矩。而我的树个个风姿绰约,不,奇形怪状形容更为合适。它们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奇怪。
有时觉得自己就是我的树,一年一年地盼着春天,守着院子,我再没有伸向他人的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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