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朋友:
近来可好?
见字如晤。不知不觉,「信」已写了近十万字。似乎说了很多,但又似乎什么也没说。没说清楚,没讲明白,没有说透,更没有多么直白。「坦诚,尚且算是坦诚的,但还不够,对我自己而言,远远不够。」
是的,在还没下笔之前,我就曾思虑过许多:需要的、想要的、好奇的、有用的、有价值、有意义、有创新、有深度、有思考、有感受、有知识……也不知怎么的,写着写着就变成现在这样了:絮絮叨叨,泛泛而谈,尽管不浮躁,却也谈不上多么专注、认真、真挚。诚然,每个人都有自身的局限,而写作尤其在局限中一再压缩、精简,也遗忘。如同文字,许久不碰、不言、不语、不表达、不沟通,很多字也就渐渐陌生了:既忘了它的原意,也在不知不觉中遗忘了文字本身,等真正需要用的时候,绞尽脑汁,为了精确、精准,为了表达,往往思虑良久。可惜,那些字不会自己走过来。于是,就只能借用那些个常用文字,取一个「最无错」的表达,往往也是这样,然后表达变成了某种为了表达而作的表达,流于浮表,也不痒不痛。这种感觉就像是,你看见一朵花,然后说这朵花很好看,随即又补充道,这朵花也没多好看就是,而这样的话落到旁人耳中,多半会疑惑吧:「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要知道,很多时候,当我们追求「无错」时,它就已经远离表达了。就像脱离语境的寻章摘句、断章取义、道理、事件、真相,自然怎么理解都可以,任何人似乎都能说上几句,但是,读多了这样的文字,难免心中疑问:「作者究竟是怎么想的呢?无立场,谈何表达!」
表达,是个人的,是认知的,是公知的常识、常理,是感受,是质性,是修养,是情操,是道德,是享受,是自由,当然也是局限的。若追求「无错」,更多时候,它就只好是层层铺垫,一圈圈包围,画地为牢,然后说些小文小道,尽可能地往细节、具象上去贴近,去贴近那「名与实」,然后「所思、所想、所感」隐藏其中。说到底是,就像所有的作品都包含未被书写的部分,又像所有的语言中包含不尽诚实的部分,可这就是文字和语言啊,这就是表达啊。「我们写什么,更多时候又怎能期许他人能看见我们未写的部分呢?可与人言不过二三矣。何况,就是自己也未必能看见这些吧。」
不过,这又如何呢?「还是在写,只要在写,不停地写下去,总是有可以写的,总会有写的满意的,也总会有想写就能写的,」甚至,如果幸运,还能收获其它。譬如他人的认可、喜欢、赞赏等等。
写作至今,翻来覆去有,反反复复有,旧词新意有,老生常谈更是不鲜见。可一定要说,一定写出了些什么,妙笔生花?真知灼见?流芳百世?这些,我是断然不敢奢望的。「更多时候,能把自己想说的给说清楚、说明白,说到自己认可、自己满意,别人看着不累、能不用怎么费脑子就能记住或读懂,就已经是莫大的满足了。」
经历过每天为了写而写的日子,经历过灵感来了却又转瞬即逝怎么也抓不住,经历过抓住了灵感偏偏灵感终究可遇不可求,还经历过绞尽脑汁也依旧写不出几个字……一路磕磕绊绊,一路写写停停,终于不用担心没什么可写、写不出来什么,但是,真正想写的就少了。
为了写而写,终究落了下层;想写然后写,终究受限于自身水平也受限于「欲壑难填」从而写不出想达到的效果;慢慢地写,其实一点都不慢,写着写着就长了,写着写着就快了,再写着写着就都出来了——想说的,能说的,说的好的,说的不够好的,说的差的,啥都有,什么都说点,什么都说的不够。甚至,经常会觉得不必说,不想说,还是不说,但还是写出来了。「写了十多年,写作也就变成了一种方式了。」
「生活嘛,不就是这样熬着熬着,然后习惯,可习惯又始终不尽然适应。但写作和生活终究有些不同,你花时间在此处,必然在它处能花的时间就少了,写作成为了生活方式,生活也就丢得七零八落了。」
生活嘛,哪里是什么简单的事儿呢?仅是出生就有着种种意外的可能性,好不容易熬过了十月怀胎,可长大又何其漫长呢?只会更漫长。仅是活,就只是活,谋生,多艰难啊!有些谋生艰难得连想象都生不出来,完全想象不出,或者说完全不需要想象,更是不敢奢想。
所以「比较」为何如此根深蒂固呢?大概是因为重要吧。缺了那点比较,似乎总享受不了也接受不了它本来如此、天经地义,最好是永远不要扪心自问,这样才好问心无愧呀!
当然,也有别的办法。比如视而不见,比如自欺欺人。可要是做不到这般,那就难受了。
话说回来,还是得有梦想的吧。「有梦想,然后去实现梦想,总好过把梦想烂在过去和梦里,不是吗?」
也就是这样,所以我才一直不停地回望过去吧。因为,我的梦想,越来越多的梦想就真的烂在过去和梦里了。
如今的我,害怕停下脚步,害怕放空的头脑,害怕茫然四顾却找不到任何前途。穷途末路。我不得不怕,所以,我只能竭力去捞取些许过往梦的幻影,抱着残梦。患得患失。
那么,你呢?「你是否还记得当初为什么出发?」
讲个小故事吧:
在很久以前,有一个小男孩,他总觉得父母吵架是因为没钱,于是他从小就发誓长大后要努力赚钱。可是,赚多少钱才算呢?随着他越长大对钱的认识也越加深了,他发现似乎赚再多钱也是不够的,远远不够。那怎么办呢?赚钱的欲望、迫切想要为家人分担的「孝心」,一片赤诚,然后遇到了现实,被现实打趴下、踩扁、糟践、刁难,更可怕的是,他一旦感到无力,他就真垮了。垮了之后,当然想的是破而后立。于是,他就想着说能尽几分力就尽几分力呗。后知后觉,这样的想法尤其要不得。「人心一旦往下沉就真的很难再起来了」。那还能怎么办呢?他就在想。没啥本事,给不了父母多少好,自己又良心不安,偏偏钱又难赚。真是不要太为难啊!
后来,他读书,他写作。做这些,既是渴望从书中,从那些先贤、君子、智者、平凡人等,从他们那儿获取些许慰藉,或最好是能够找到解决方案。还别说,真有用。就像自欺欺人有用,就像视而不见有用,就像逃避能一直逃避下去,挺好用的。就像梦想被遗忘在过去和梦里,只要不将它展露、示人,那么除了自己,便真的没有人会在意。他也是这样:「他连自己都不在意,他人再怎么在意又能在意什么呢?」
不过,大可以不必如此消极,就像当初自己也没想过能写个十来年、没想过长大后竟是这样残酷、没想过原来只要扪心自问就极难问心无愧,可这又如何呢?最坏的,最好的,再怎么侥幸或逃避,还能坏到哪儿?又能好到哪儿?诚然接受没什么的。谁又说非得活成谁才是活着呢?活着本身就是活着了。「能多要一份好,就坦然接受它的好;能少要一份坏,也别觉得有什么不好;好的坏的,能做到哪一步,稍稍踮起脚尖,时不时抬头仰望星空,也就不觉得时间漫长或多累了。」
初心,能找回来就找回来;找不回来,那就重新开始。若是找得到,却没有能力做到,也别急,慢慢做,做到哪一步都算。「没钱,不是情感问题的症结,把钱看成唯一,那这世道、世界就太小了;若是把本心、初心、真心都丢了,那这人要怎么活下去,我就真不知道了。」
他者,父母,家庭,责任;它物,金钱,享受,欲望。普通人,也还可以慢慢熬一熬普通生活的一切。只是说,如果求而不得,那也不必放弃追求;如果如愿以偿,那也不必事事计较;如果恰如其实,更无需妄自菲薄。嗯,有所得、有所失,都是接纳后来的「得与失」所需要的空间,它可以大一点,再大一点。又或者,并不需要如此费力计较——「踩得那泥泞,也能仰望星空,活在天地间,怀一颗赤子之心,挺好。」
「问心无愧并不需要扪心自问,扪心自问也并不需要一定就问心无愧,多少得往心里装点啥,不会脏了那颗心的必将让心脏更有力也更坚韧。」
敬祝安康!
谢丹儒
2022年9月5日星期一 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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