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溪对于我早已是一座空城了,占着我心的人已经走了整整十年,毫无音讯。
我想乘4路公交,再路过一次洋溪。循着记忆的小径,回味一段风月往事,慰藉我十年痴心。
时间如梭,世事变换无情,我遇见的人再也没有像林毅的,能唤醒我沉寂的心。
多年前,风雨交加的夜里,我害怕极了,我等了爸爸妈妈很久,他们却一直没有回家,我多希望在电闪雷鸣的时候能被爸爸妈妈抱在怀里安慰,我怀疑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害怕又伤心地呜呜哭起来。
十来岁的林毅一勺一勺的把饭喂进我嘴里,安慰道:“妹妹别怕,我保护你,叔叔阿姨不是不要你了,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天爸妈车祸被送进医院急救,比我大一岁的林毅不害怕风不害怕雨,也不害怕电闪雷鸣,只害怕他的小妹妹哭。
他坚强又懂事,不断地安慰我,给我说笑话分散我的注意力,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还被他的小手紧紧搂在怀里,他就这样守了我一整夜,他知道我爸妈出了车祸,但是他没告诉我,而是像个大人一样把所有痛苦替我抗。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爱过其他人。
幸亏那天夜里有林毅的陪伴,我才能有所依靠,这十年每每回忆起来,等待的焦急和等不到的失望和害怕都还历历在目,但更多的是囚伏在心中的一份温暖力量。
分别的十年,我幻想过无数次和林毅重逢的场景,我从来不敢想和他重逢还是在洋溪。
二十四岁生日那天,我终于鼓起勇气回了洋溪。
我的生日愿望“和洋溪,林毅作最后的告别。”
公交一驶入洋溪,熟悉的香味就扑鼻而来,身为异乡客,犹如故人归。我想:“林毅,我回来了,你又在哪里呢?”
以前我们是邻居,住的老式公寓二楼。爬上楼梯,我不顾灰尘,摸了摸楼梯扶手,有些冰凉,问候了这位旧友“嗨!我回来看你了。”
往事如烟尘,随风而散,却也可寻其来影去踪。
阳光透过窗户射进狭小的楼梯道里,细小的灰尘在空气里跳跃,时间仿佛已经静止,回忆悄悄透过窗户爬了进来。
我看见不到十岁的自己,穿着粉色裙子,两个羊角辫子随着我在楼梯上一蹦一跳的节奏,欢乐的跳动。
林毅背着我的书包,他紧张地冲我的背影大喊:“怡然,小心点,别摔倒了!”
我们两家两扇的面面相对的大门上面蒙了许多灰尘。我从包里拿出纸巾将它们一点点擦去,即使我穿着高跟鞋也有差不多的地方,我使劲地踮脚,一些灰尘被我拨动从高处掉落下来,我来不及躲开,就掉入了我眼里,磨人的异物感让我感到异常难受,眼睛又涩又疼,我用力揉了揉,一会儿眼睛就通红了。
然后我猝不及防想嚎啕大哭,不是眼睛有多疼,而是原本在这个地方,有个人对我倍加珍惜,容不得我受一点伤害,但现在这个不在了,我守着了这两间旧房子,我想余生只剩下寂寞,至死方休的寂寞。
我想我也该把的我心梳理干净了,旧居如旧爱,想要告别林毅,先要告别这两间旧房子,再是告别洋溪,等不到,爱不到的人,我就不等了。
但是我忍住了,我并没有哭,而是忍住心口的剧痛,手不可自制地敲了林毅家的门,我明知不会有人回应,可是我还是连着按了三声门铃,就算门开了,却是别人租的他房子,又能怎样?
噔噔、噔噔、噔噔、我的心在扑通扑通的跳。
第三声——噔噔。门咯吱一声奇迹般的开了,女子声音很温柔:“姑娘,你找谁?有什么事吗?怎么红着眼睛?”
数十年的日思夜想,第一次看见门开了,我心情甚至很激动,这么年我敲过无数次这扇门,却始终没有回音,我很想走进屋里看看。
不过一会儿,有踩在木地板上的脚步声,莫名的紧张扣紧我的心口,这脚步声一步一步的踏在我心上。
笑着走出来一个男子,他走过来宠溺的搂着女子的肩问:“丫丫,是谁呀!怎么不让客人进门?”又把目光转向我……
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告诉我,他们是恋人,他们看对方的时候,眼里的爱就像100度的开水一样沸腾。
我假装镇定地立在原地,任内心波澜四起,低着头,等情绪稍有恢复才缓缓开口:“不好意思,我敲错了门,打扰了!”
不知不觉有两行泪夺眶而出,我仓惶擦掉,荏弱无力地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我有感冒了一直流眼泪,打扰了"。
逃,日思夜想的人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第一反应是逃?林毅并没有认出我?可能早就忘了我吧?
我猜测不到我逃离老房子后,林毅和他女朋友的表情,他们会不会感到很奇怪?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我只知道我十年坚固的思念和执著的爱,在门打开那一刻我隐隐约约听见了它的瓦解声。
我失魂落魄的游荡在洋溪街头,眼泪和雨水交杂在一起,喝的伶仃大醉,有人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也有人向我投来异样的眼光,我只听见寒风凛冽的声音,听见自己心脏撕裂地声音。
我等他十年如一日,不问归期。从十一岁到二十一,等过了豆蔻年华,等过了十年春夏。
我恨他的不告而别,他走后我开始漫漫无期的等待。母亲说林毅和父母出去旅游,但她没告诉我这场旅行没有返途。
林毅刚走时,我还不懂得离别的意义,只是本该和林毅游戏的时间变成了我独自一个人,于是我懂得了什么叫孤单。
夏天阳台上的栀子花,每天清晨都绽放洁白的花朵,我还继续练习水粉画,房间的电子琴我每天都练,五子棋被我置之高阁,一个人下不了五子棋。
栀子花是我七岁那年和林毅一起种的,我第一次调色是林逸教的,林逸还会给我演奏很多钢琴曲,五子棋林毅也是我的师傅。
他离开洋溪的第二个月,我搬家去了夏涯。我留下一封信:“林毅哥哥,我和母亲要搬家了,这是我的新地址,你回来陪我玩吧!我等你回来。”
母亲牵着我离开洋溪的那天,太阳很高很高,头顶是一片无法直视的巨大亮光,水泥路被阳光照的惨白,热浪一层一层的涌向路人,洋溪街道特有的香气在空气里热烈的翻腾着,车辆川流不息,我和这些车辆一样,洋溪只是路过。
新安江到真是个好地方,我等了十年,林毅始终没有来新安江找我。年龄越长越大,记忆却越来越清晰,思念也越来越强烈。
林毅的脸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在深夜里爬起来给林毅写信,写我对他无尽的思念:那珠栀子花我照顾得很好,每年夏天它都绽放很多洁白芳香的花,我的水粉画有了自己的风格,现在能靠画画赚一点钱,当年你弹给我听的钢琴曲我都记得,可我做这些事都没有意思,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我知道他再也不可能来到我身边,重新握住我的手说:“妹妹,别怕,……”十年过去了,母亲没有提过林毅,或许是忘了。
我也不提,在新安江,林毅是被时光遗忘的人,只有我记得他。
睁开眼我已是家中的床上。母亲在我床边坐在看着我,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努力笑了笑,解释道“没事,妈我没事。”
母亲接着握着我的手:“怡然,我知道你有个很喜欢的人,可是你现在要放下了。林毅要结婚了,他上周刚回洋溪,听父母的安排在洋溪老家举办婚礼,妈把请帖放在你的书桌上,还有是林毅送你回家的。”
我苦笑:“妈,我会去的。没事。林毅哥哥结婚,我很开心。”妈摸着我的脸颊,看着我,眼神担忧,欲言又止。
十二月二十五日,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圣诞节,林毅婚礼。
我梳一个慵懒的低发髻,穿了一件浅色长裙,洁白淡雅,妆容精致,面若桃花,眼里笼罩一片白茫茫的大雾,久久无法散开,自饮自醉。
“你是否愿意娶苏云为妻吗?从此爱她尊重她不离不弃忠诚一生,无论富贵和贫贱,无论健康和疾病,无论成功与失败,都会不离不弃,永远支持他,爱护他,与他同甘共苦,携手共创健康美满的家庭,直到死亡!”
我愿意。
失措,手中的红酒杯跌碎,我下意识伸手去捡,玻璃深深扎进我手指里,鲜血渗了出来。
新郎和新娘挨桌敬酒,林毅看着我对苏云做说:“她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我们陪她好好喝一杯。”
我举杯强颜欢笑,敬姐姐:“姐姐,林毅哥哥既然和姐姐结婚了,我祝你们白头偕老。”
泪落。
…………
我跟母亲说我想搬回洋溪自己住一段时间。
我拿了几瓶啤酒,敲开林毅的家门。“陪我聊聊你离开的十年吧,我想知道。”林毅摸了摸我的头:“丫头,怎么不学好,喝酒的毛病什么时候学会的。”
我安静得听着林毅说他的故事。眼前这个离开我十年的人,我想再次拥抱他,可我不能。
他说:“我和父母住在锦州十年,这里气候干燥与洋溪完全不同,这里春天来得很晚,一年有近六个月树木都是光秃秃的,我看不见绿色,看不见槐花,我开始疯狂的想念洋溪。我想念洋溪的时候就给你写信,可是没有收到你的回信,后来我就放弃了。”
我问:“后来呢?”
他说:“后来,我在这里读了十年书,也认识很多朋友,感觉很快乐。能认识苏云我三生有幸。读书大学的时候我们相互鼓励,一起拿奖学金,一起考研。我生日,她送我一条围巾笃定地告诉我,她会永远在我身边,说着说着,她就抱着我哭了。后来我才知道她为了这条围巾,偷偷兼职了一个月。我第一次有了和一个人白头到老的念头,我发誓我一定要娶她,我要和她共同创造一个美好未来。”
林毅对我说:“小丫头你呢?你的感情经历呢?能配得上我们怡然的一定是非常优秀的男孩子吧。”
我那句——我等了你十年,从我十一岁到二十一岁,始终不能说出口。林毅哥哥说起苏云的眼里柔情千种,我才知道我唱了十年的独角戏…………
我把十年的信悉数抖出,点燃第一封信的时候,小火苗缓慢地爬满信纸,一张、两张四处蔓延,在黑暗里烧得红彤彤亮,渐渐火焰又变小,有孱弱得小火花飞溅起来,像夏天飞舞的萤火之光,最终微弱的光芒熄灭了,剩下一地散发着余热的灰烬。
脸颊滚烫,眼泪也是滚烫的,余温散尽的时候,窗外有点点光亮冲破黑暗,三两声犬吠,忽地觉着柳暗花明又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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