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路上走了二里多路，来到一个小山旮旯里，这里到处都是从山上炸下来的铁矿石，小块儿像人脑袋，大块儿有小猪崽子那么大。带柳条筐拿麻袋的捡小块儿的装，聂狗宝这些空手来的挑大块儿的往肩上扛。
把矿石背到山下的一块空旷的场地上，堆在一起，就要再上山去。开始几趟轻松，几趟跑下来后肩膀就肿了。背上石头火烧火燎地疼，疼得想骂人，一骂人心里就痛快了，就不很疼了。骂得越狠越不疼。
背几天石头后，除了肩膀疼,还腰酸腿疼。到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睡不着也互相传染，大家睁着眼睛在黑暗里讲故事说笑。讲着讲着，就会讲到男女的事情上。
大练钢铁的男女，结过婚的老爷们儿老娘们儿居多，谁敢开个头，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
那些已经生过几个孩子什么都不在乎的老娘们儿把洗过的花裤衩子挂得满屋子都是，换衣服的时候也不避人，任由一尺长的大白奶子在人的眼皮子底下上窜下跳，不管别人受了受不了。
聂狗宝从不加入这样的话题，但他听着这些话很过瘾，听着听着就硬起来了。硬起来很难受，就用手抓着，用手抓着的时候，脑子里就会浮现起医院里那个拿着小榔头的女护士。那个女护士的脸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一会儿远，一会儿近，不知不觉一夜就过去了。
再过几天，肩膀不疼了，腰腿也好了。上山下山一路小跑，不跑的话，浑身的力气憋得慌。有时山上放炮炸山，背石头的人无事可干，可以歇上一天。别人躲在宿舍里睡大觉，聂狗宝睡不着，闲得难受，就到堆矿石的场地上看人家练钢。
各连都是这样，把人分成两拨，一拨从山上往下背矿石，一拨在山下炼钢。背矿石的都是男的，炼钢的都是女的。要是炼的比背的快，就调些女的上山背石头，如果背的比炼的快，就要抽些男的来练钢。反正是谁也别闲着。不过，炸山的时候，背矿石的可以歇着，下雨下雪的时候，炼钢的可以歇着。
炼钢的地方在堆矿石的那片空旷的场地上。矿石堆四周竖满了一人多高的小高炉，往外冒着黑烟的高炉四周是忙忙碌碌往来穿梭的妇女们。聂大宝到了这个喧闹的大工地上就觉得不对劲，总觉得不对劲，到底哪儿不对劲儿却一时想不起来。
后来，四队的妇女桂兰光着上半身手里举着一个小铁榔头找聂狗宝来修，聂狗宝才恍然大悟。桂兰说，这个小榔头把松了，娘儿们儿都不会修，专等个爷儿们儿来修。聂狗宝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看着那把榔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会。说完转身就跑掉了。
回到住处，聂狗宝拉开被子蒙着头躺床上了。虽是闭着眼，但眼前人影乱晃，全是那帮忙忙碌碌大炼钢铁的娘们儿，耳朵边也尽是叮叮当当用小铁榔头砸矿石的声音。聂狗宝似睡非醒地被那些小榔头折腾了一晚上。
后来无数的小榔头被一只小榔头取代，那个女护士笑眯眯地拿着小橡胶榔头在聂狗宝要命的地方敲着，聂狗宝被敲得双拳紧攥、呲牙咧嘴，最后实在控制不住，惨叫一声，身体抽搐几下，昏死过去了。
从那天起，聂狗宝整天都被叮叮当当的榔头声折磨着。那个白脸女护士每天晚上都用小榔头在他要命的地方敲，敲得缓急有致，边敲边瞅着他笑。每次都把聂狗宝敲得昏死过去才算完事。
聂狗宝起意要跑是第二年正月的时候。那段时间过一阵就要放一次卫星，一放卫星就要七天七夜连轴转。聂狗宝受不了。不只是因为累，累倒是也累，但累了还是可以想办法的。
比如，从山上背石头，可以背块大石头，也可以背块小石头，空着手也可以，但必须一遍遍地随大溜上山再下山。
窝棚里伙房里山上山下到处都有管事的干部，谁要是在窝棚里躺着在伙房里吃饱了愣着或走着走着停下来，马上就会挨批评。
聂狗宝害怕的是几天几夜不能合眼。
聂狗宝不像别人有边走边睡的本事，有边睡边干活的能耐。这不是吹牛，那些背矿石的即使闭着眼也能排着队上下山；伙房里四个拉风箱的爷们儿只要碰上放卫星，就可以边打呼噜边拉风箱。除了聂狗宝，所有人都能边睡觉边干活，边睡觉边喊口号，边睡觉边吃饭，聂狗宝不行。
聂狗宝准备逃跑。他知道大炼钢铁的重要性，逃跑是很不光彩的，不逃吧，又不像别人那样能熬，犹豫了很长时间，终于下定了决心。
下决心的前一天，刚放过一次卫星。聂狗宝发现，每次上面来人视察，都要放卫星，每次放过卫星，都能休息一天。正常的时候，是白天晚上两班倒，放卫星就要七天七夜连轴转。
如果不是隔三岔五地放卫星，聂狗宝是不会起逃跑的念头的，大练钢铁的伙食好，聂狗宝没吃过这么好的饭。吃得好，按理说不睡觉也是可以的，但聂狗宝就不行。聂狗宝之所以在逃跑这个问题上犹豫不决，主要是因为不是天天都放卫星。
下决心的前一天，刚放过一次卫星。第二天，全体人员休息，窝在铺上睡了一整天的觉。连饭都没人吃。睡到半下午的时候，窝棚里面的娘们儿起床了，嚷嚷着用开水烫衣服，娘们儿爱干净，从伙房打来开水要烫衣服上的虱子。
碾头镇的说法，虱子是人身上的皮肉变的。如果一个人得了一场病或吃了大劳累，就要死一层皮，死皮就会变成虱子。虱子得到血汗泥水的滋养，就在衣服褶皱处安营扎寨，繁衍子孙。虽说虱子多了不咬，但那些大个头的虱子像蚯蚓一样在身上爬来爬去的，还是让人心里觉得麻烦。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