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人们似乎又相信大春的说法了,碾头镇从来没有人从那么高的树上跳下来过,说不定真的很舒服呢。有的年轻人跃跃欲试,但没有一个人能爬上那棵大槐树,吵吵几天渐渐平息下去了。
大春从大槐树上摔下去的时候,有腿脚快的跑回去给大春他娘报告,说大春从树上摔下来,摔得不会动弹了。大春他娘听了喉头一紧瞪着眼睛就愣在那了。后面又有人来报信说,大春醒过来没事儿了。大春娘长出口气就瘫在地上了。
当天晚上,大春他娘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说,老觉得嗓子里卡了个东西,食堂里的人都在忙着低头吃饭,吧唧声和吸溜声很大,没人听见她说什么。
接下来几天,大春娘的嗓子卡的越来越厉害,连饭都咽不下去了,镇上人都说,怕是生病了,让大先生看看吧。大春他爹把大先生叫来,大先生过来号了号脉,问了几句话,出来后对大春他爹摇了摇头,大春他爹就明白了,这病没治了。
后来,大春他娘喝口水都困难,一天到晚喊肚子疼肚子胀,大春就整晚整晚地给她揉肚子。大春给她娘说,后悔从那棵树上跳下来。
他娘说,你可把娘吓死了。
大春说,我要不从那棵树上跳下来,报信的不把你吓一跳,你就得不了这个病。
大春娘说,那天那谁给我说你从树上摔下来了,我心里说,让我死别让大春死,真应验了。
大春哭了,说,你死不了。
大春他娘坚持了两个月终于死了。按理,不吃不喝,大春他娘早就该咽气了,但大春他娘为了多给大春爷儿俩挣几碗饭拼命坚持着不咽气,谁劝都不顶用。
大春跟他爹去问大先生怎么办?大先生说,断了他的念想就好了。于是大春回家跟他娘说,娘啊,你走吧,队长说了,你再不走就把咱家的饭全断了。大春他娘慢慢睁开眼说,给我端碗水来。大春端来一碗水,喂他娘喝了几口,他娘就断气了。
关于沙葛荡里那棵大槐树,镇上的老人回忆说,当年乱的时候,土匪经常来抢,人们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埋在沙葛荡的树下面。因为这棵槐树当时就很高,很多人都把自己的家当埋在这棵树下面。后来很多人都知道这棵树下面埋着值钱的东西,于是很多值钱的东西就被挖走了。很多人就在这一棵槐树上上了吊。
碾头镇的人们认为大春那天从这棵槐树上摔下来是因为吊死鬼找替死鬼,但是因为大春的娘愿意替他儿子去死,所以吊死鬼绕过大春直奔他娘来了。碾头镇的鬼是很义气的,即使找替死鬼也要找心甘情愿的。
现在,碾头镇有些人是情愿死的。槐花儿吃完后,只剩下水煮杨树叶子,水煮杨树叶子吃下去拉不出来,前街有个老头总是拉不出来把眼睛都憋瞎了。
关于拉不出来这件事,二肥子最有经验,在外面挖河的时候,二肥子用自己的窝头换烟抽,自己吃了一肚子的干玉米叶子,那玩意儿比杨树叶子厉害,还是被二肥子用手抠出来了。
所以,拉不出来就得抠。但是,碾头镇的男女老少现在都虚得不像样子,抠起来很累人。大先生见识多,挨家挨户宣传,最好不要用手抠,手上有毒,容易生疮,科学的方法是用银簪子往外拨。
现在,碾头镇的人们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有两件事:一是往肚子里吃,二是往外拨。吃进去拨不出来的滋味很难受,比死都难受。
永林爷很想死,他找到剃头匠崔享福,对崔享福说,给爷们儿剃个头吧,崔享福就给他剃了头。剃完头刮脸,崔享福照例给永林爷点晕,永林爷抓住崔享福的手说,爷们儿,我想好好睡一觉,你给我多点一会儿。
崔享福说,多点会儿就把你点过去了。
永林爷说,点过去就点过去。
崔享福说,你不想活了?
永林爷说,我一个老光棍,想通了,死了不能进祖坟,早晚被扔到沙葛荡里喂野狗,早死早托生,你帮帮忙吧。
崔享福想了想说,我这算不算谋害人?
永林爷说,你算是积大德。
崔享福把永林爷点晕后后悔了,用手把永林爷拍醒说,麦子眼看就收了,亩产万斤啊,怎么吃都吃不完。
永林爷眨巴着眼睛说,这是阴间还是阳间?
崔享福说,亩产万斤啊,怎么吃都吃不完。
永林爷说,别放屁了,快让我过去,我要到那边拉屎呢。
崔享福还要说话,永林爷急了,我操你八辈儿祖宗,快让我过去。崔享福在永林爷的脖子上按了一会儿,听到永林爷屁股下面砰地一声,一阵臭味儿弥漫上来,崔享福再用手拍,永林爷也一动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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