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末寻
文|六末寻
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
—— 保罗·瓦勒里《海滨墓园》
一
沈瑜永远记得她妈妈说过的一句话，那就是：最大的幸福莫过于一家人在一起。但说这句话的时，他们一家人还在一起，然而现在却早已经分离。
二
沈瑜到现在都还能时常想起外婆家门前的玉米地还有高粱坡，屋旁边是一片竹子林，那里有春天和大姨二姨家的两个哥哥一起掰春笋还有夏天一起捉夏蝉的回忆,冬天一起上山捡柴回家烤红薯，过年一起吵着外婆要吃年糕。每当哥哥们背着沈瑜偷跑出去玩，沈瑜就会一个人生很久的闷气，然后哥哥们就会想尽各种办法逗她开心，每当拿出在街上才能买到的雪糕时，就是沈瑜气消之时。那时的沈瑜是真的很‘好哄’，那时小孩的童年没有电视也依然很开心，那时的感情不需要靠电话来维系，那是的亲人不管什么时候相聚都很亲密。
沈瑜小时候父母外出打工，外公在她还没出世就已经“离开”，用土话说她是被她外婆“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关于小时候的事，沈瑜每次忆起都是外婆那忙碌的身影和高大的身躯。在记忆中外婆和大姨是家里最高的，她们穿的鞋也是最大的，在外婆家里住的住的那几年，外婆经常背着沈瑜上山砍柴放牛捡蘑菇，那时的沈瑜只有三岁。外婆通常会用一声叫沈瑜的乳名“妹妹”，外婆是个大嗓门，通常外婆在柴房喊：“妹妹过来，外婆给你烤了红薯。”沈瑜在厢房都能听见，可是那时的沈瑜觉得那是一种幸福。
沈瑜开始读小学后，父母从遥远的广州回了家，也将沈瑜从外婆家接回了他们一家三口的家。刚开始沈瑜每到晚上做梦就会叫“外婆”，然后睡沉了便会蹬被子，于是沈瑜妈妈就让沈瑜跟着她睡，到了晚上沈瑜妈妈用掐肉的办法将沈瑜的坏毛病给“改”了过来。以至于沈瑜上了二年级之后就硬吵着要自己睡，现在的沈瑜已经二十三岁了，像朋友一样和妈妈一起睡觉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但她却依然想念小时候抱着外婆睡觉的日子。
三
高一暑假时，沈瑜爸爸满四十岁，那年沈瑜爸爸给了沈瑜一个“艰巨”的任务，就是去妈妈老家接外婆到他们家来玩。那是沈瑜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怀着满腔的激动和兴奋，沈瑜就踏上了去接外婆的路，现在沈瑜一想起这件事心里也有一股莫名的“躁动”同时还夹带着对自己“悔恨”。如果能早点去，再早点去接外婆也许那年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与外婆“阴阳相隔”的结局。
顺利接到外婆后，沈瑜带着外婆来到了自己和爸妈一起生活的城市，她每天带着外婆去街上散步，去公园看鱼，去超市买喜欢吃的东西。外婆那时嗓门虽然“不敌”当年，但是声音的“威力”依旧可以响彻一边“天地”。
有一次在超市，沈瑜和外婆被人群冲散，外婆一个人走到买牛肉干的地方，看见了沈瑜最爱的一个味道的牛肉干，当下就在人员聚拢的超市喊了一嗓门：“妹妹过来，这里有你最爱的牛肉干。”沈瑜在蔬果区就听见了外婆在干货区的叫喊，同时还看见外婆的手，在人群的那头使劲挥着。沈瑜走过去，拉着外婆的手说的第一句话是：“外婆，你小声一点，这不是在家里。”
从那次之后，但凡在外面不管是逛街还是散步，外婆的声音都降低了好几个“档次”，那时沈瑜觉得是理所应当，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然而一切问题的“爆发”都积累在了那天要送外婆回家的路上。
那天沈瑜本来是信心满满的是要送外婆平安到家的，然而外婆却在汽车站的候车厅里突然晕倒了。被好心人拦车和沈瑜一起送到医院后，沈瑜联系了爸妈，等到两人到时，医生已经将外婆推进急救室一个多小时了。
四
那天之后，沈瑜记得好久没见到的二姨从外省赶到了沈瑜家，从没来过沈瑜住的这个城市的大姨也在第二天坐飞机赶到了医院。经过协商把外婆移送到了更大的医院进行救治，到了那个大医院，医生说是癌症晚期已经没有办法，期间还下过两次病危通知，第三次便说让家人带着外婆回家养就行了，所剩的时日不多，尽量让病人在熟悉的环境安静的“离开”，这样待在医院也是没有效果的。
自从外婆在车站晕倒后，沈瑜哭过两次。一次是：沈瑜把外婆送到医院后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等医生出来告知结果的那一段时间，一次是：听到医生说外婆这样待在医院是没效果的话时。那个时候，沈瑜非常“恨”医生这个职业，救死扶伤不是医生的天职吗？为什么要让外婆回家养病？也是从那时起，沈瑜原本要当医生的理想就“破灭”了。因为她不想当那个在别人口中是白衣天使，然而那时在自己眼里却是“残忍的”宣布外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人。
外婆“熬”过了夏日的酷热，却没撑到“举国同欢”的国庆。在国庆前一周，还没有等到沈瑜实现答应好过年回家看她的诺言便“撒手人寰”。外婆去世时，就沈瑜一个人没回老家“送”外婆。沈瑜妈妈以高中学业繁忙为由硬生生地将沈瑜留在了学校，那天夜里在寝室沈瑜一个人捂在被子里为了不发出大声响咬牙哭到凌晨。
五
外婆去世之后，沈瑜妈妈三姐妹因处理外婆身后事产生了分歧，当时的情况让沈瑜爸妈认为老大老二是在“欺负”老幺，所以一气之下她爸妈就和妈妈娘家断了关系。这一断就断了沈瑜和哥哥们的联系，同时也断了沈瑜要实现过年回家“看”外婆的想法。从那之后，家里最不能提起的就是妈妈的亲戚，用那时沈瑜爸妈的话来说就是，沈瑜爸妈在娘家是“腹背受敌”，“没有靠山”。
沈瑜不记得爸妈跟她说过的多少在娘家受“排挤”的细节，但沈瑜却对某天凌晨打开门看见爸妈满身泥泞，衣裤全湿的样子印象深刻。那个年龄段的孩子都很“任性”，不太相信别人说了什么，而更愿意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所以当听到沈瑜妈妈要求沈瑜不能再和哥哥私下联系的话时，沈瑜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还删了所有的联系方式。
任何感情只要不联系都会生疏，就像久了不看的书当你拿起再看时，其中章节估计早已忘记。然而任何不被提起的伤痛只要一提起还是会痛，就像一块正在痊愈的疤不管多么细心“照顾”只要碰到水便会一直好不了。
所以对外婆的记忆就停留在了那年医院门口送别时，外婆紧紧拉着沈瑜的手对沈瑜说：“妹妹好好读书，外婆等你回家过年。”
对哥哥们的记忆就停留在了儿时一起玩闹满山跑的那个时间段。对大姨二姨的记忆就停留在了儿时说：“妹妹今年又长高了，来让姨抱抱看看长了几斤”的时候。
六
那一年离沈瑜外婆过世已经过去了四年，四年里曾经被沈瑜叫为二妈子的二姨来找过沈瑜妈妈一次，但是却被沈瑜妈妈用“怀恨”的语气赶走了。当沈瑜听妈妈回来“满腔愤怒”的叙述时，沈瑜能想象到向来比较温柔的二姨面上那种伤心的表情，毕竟那是曾经被沈瑜说过是自己的第二个妈妈的人。沈瑜了解二姨，更了解自己的妈妈。
在那过去的四年沈瑜用站在一个晚辈的角度用一个独生子女的“哀伤”语气，劝过自己的妈妈，说自己其实很羡慕妈妈有从小姐妹，毕竟“血”浓于水，所以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但是沈瑜妈妈却说，她咽不下这口气，所以绝不“原谅”。
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被“搁置”，只要妈妈不原谅沈瑜就不可能和妈妈那边的亲人再有瓜葛。但是在沈瑜那天下晚自习回寝室的路上，一个QQ消息弹了出来，显示是我是你二哥，XXX。
当时，沈瑜非常意外，过了这么几年哥哥从哪里找到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加上后哥哥就找沈瑜聊了天，沈瑜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句话是：妹妹，这么多年不联系，你就不想我吗？我很想你。
聊过之后，二哥把微信给了沈瑜让沈瑜立马加上。第二天早上还给沈瑜打了电话，聊了很多很多。二哥说，不管上一辈发生过什么，我们这一辈依旧要亲密。
和二哥聊过后，沈瑜渐渐的有了大哥的联系方式以及大姨二姨还有很多亲人的联系方式，沈瑜那时觉得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也有一种“认祖归宗”的感觉。似乎没有多年不见的尴尬，取而代之的却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关心和问候。沈瑜在想有一天，她也想妈妈感受一下这种温暖，沈瑜知道这一天迟早要到来。
七
沈瑜高中毕业后，选了一个离家几千公离外的地方读大学，大二那年二哥成了“桥梁”连接了沈瑜和妈妈那边的亲人，那时沈瑜周围弥漫着“温暖”。
大学毕业后沈瑜准备继续深造，但是沈瑜爸妈不支持，都想让沈瑜早点回家就业以后就在离家不远的省会城市工作。但沈瑜不甘心，她把这件事告诉了二哥，二哥说，别怕，他们不支持你我支持你，他们不养你我养你。
在经历了高考的打击和大学的人情世故后，这是沈瑜听到的最暖心的一句话。站在这个没有温情没有感情的城市里，沈瑜每每想起都很想对二哥说一声，谢谢你。因为有了这句话，才让沈瑜这些年在这个当年高考后“浑浑噩噩”就选择的城市里拼搏起来有恃无恐。
每当沈瑜想要放弃时，打电话给哥哥，哥哥就会在电话里鼓励沈瑜，每当压力太大时，哥哥就会打电话疏导沈瑜。沈瑜觉得，有时候亲情就是这样，不管你记不记得起，你们之间的联系都还在那里，割不断剪不乱吵不散。
现在有时候沈瑜和哥哥一起追忆童年时，哥哥会打趣的说，小的时候外婆最偏心，什么东西我们在吃的都会留点给你，不管你喜不喜欢，那个时候我们最怕你哭，一个是因为你哭起来没完没了非要外婆抱着哄才能哄好，一个是因为你哭起来的时候眉毛眼睛在一起真的很难看，所以我和大哥最见不得你哭。
八
一年后沈瑜终于将变态又压榨员工的老板炒了“鱿鱼”，那时哥哥们已经在省城里安了家，沈瑜回家那天，两个哥哥去接她，对她说，妹妹终于回来了，久别重逢应该喝一杯啊。于是那晚两个哥哥都喝醉了，从始至终没让沈瑜喝一口酒，两个人一边一个捏着她脸说，妹啊，好久不见，还是漂亮。
那段日子本来是沈瑜人生的低谷期，但两个哥哥一直陪在身边开导沈瑜，帮沈瑜打点生活上的琐事，沈瑜也慢慢的开始找新工作，在投简历和被拒里无限循环。沈瑜感觉到那几年在外面一个人单打独斗的日子都白过了，没人撑腰的日子自己就是自己最大的靠山，现在有了靠山就把最坚强的自己“藏”了起来。
因为哥哥说，在他们面前沈瑜可以不用坚强。二哥说，那年他费了很大劲儿才将很久没用的QQ找回来，查了很久才查到初中时沈瑜给她的留言，这样才找到了沈瑜的QQ，所以现在允许沈瑜把那几年应该撒的娇连本带息要回去。
大哥在沈瑜“失业”的那段日子里，对沈瑜说过一句话，他说，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沈瑜记得那是保罗·瓦勒里《海滨墓园》里的一句话。大哥学文工作是编辑，所以懂很多道理，也很懂沈瑜的性格，任何事不用多说一点就通。
所以沈瑜在两个哥哥的“真心陪伴”下，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找到了工作。
九
现在沈瑜妈妈经常和沈瑜大姨二姨一起去旅行，走到哪里都会给自己孩子发照片，每到这时沈瑜他们就会凑到一起讨论那张好看那张最“丑”，但通常都是说自己妈妈的照片是最“丑”的。
现在两个哥哥都已经结婚，孩子也要打酱油了，两个哥哥比沈瑜妈妈还担心沈瑜找不到对象，开始安排沈瑜相亲，也很留意自己身边的“优秀人士”。两人简直是催婚二人组，但沈瑜一点也不觉得麻烦，反而很“喜欢”这种感觉。沈瑜想，她的“幸福”日子才刚开始。
十
亲情本来就是溶于骨血的东西，我们只需要在能珍惜时好好珍惜就行。
任何事不怕来不及，就怕不珍惜。这个世界不怕你后悔，就怕后悔时已经没机会。
藕断了，但丝会连。
家人散了，但缘分不会尽。
有一些人就是不管你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有多久没联系，突然再变得“亲密无间”也不会感到尴尬，因为那本来就是应该有的样子……
原来是“情”缘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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