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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胖《阅读的方法》16

罗胖《阅读的方法》16

作者: 井蛙读书 | 来源:发表于2022-10-18 05:15 被阅读0次
        我能否在各种体例的创新中,找到文明建构的更多可能性?
                              建构
                    CONSTRUCTION
                一本好书就是一次展览
                  作为“策展人”的司马迁
                          以“人”为线索
                    以特定“时空”为线索
                    体例创新的无穷空间
        写作之难,在于把网状的思考,用树状结构,体现在线性展开的语句里。
              ——〔美〕史蒂芬·平克
        早期的写作,都是发生一件事就写一件事,大人物说一句就记录一句。这是把“时间”当成了唯一的写作线索。《理想国》《春秋》都是这样写成的书。但问题在于:这样的书,只能是记录之书,很难是创作之书。
        司马迁最终创造出了“纪传体”的写法,也就是以人物为主要线索来创作。
        在那个时代,人还不是觉醒的个体,只是国家、君主、宗族的附属物。从人的角度来看世界,这是一个极大的脑洞。相隔两千多年,我们对这种写法已经太熟悉了,以至于很难体会到这种创新带来的震撼。
        一般我们认为,所谓“纪传体”,“本纪”部分写的是帝王传记,“世家”部分写的是诸侯传记,“列传”部分写的是个人传记。之所以名称不同,是因为这些人的身份不同。
        但是,战略学者王鼎杰说,这是对司马迁本意的窄化理解。他认为——
        “本纪”主要负责记录文明秩序的溯源和变迁。只要是主导了某个时期天下秩序的人物,都可以写入“本纪”。这才可以解释,为什么项羽、吕雉没有当皇帝,但也被写进了“本纪”。“本纪”是中华文明演化的主干。
        “世家”记录的是地域的开拓与家国的绵延。所以,无论是周朝分封的诸侯,还是汉朝分封的世家大族,都被写进了“世家”。有趣的是,孔子和陈涉这两个人,并不是受封的诸侯,为什么也进入了“世家”呢?因为他们是重要文明支脉的开拓者。所以,“世家”是中华文明伸展出去的枝条。
        “列传”记录的则是个体的觉醒与人性的光辉。为什么《伯夷列传》是“列传”的第一篇?不仅是因为他们品德高尚,更重要的是,这两兄弟本来是孤竹国的王子,因为不愿意卷入继承人纠纷,所以主动离开了自己的家族,浪迹天涯,也就成了最早彻底挣脱家族和地域束缚,实现个性觉醒的代表人物。七十篇“列传”,每一篇都是中华文明结出的人性果实。
        三种篇目合起来,就是中华文明主干、枝条和果实的一张全景图。
        “纪传体”体现出来的创新力是惊人的。此后两千多年,二十四史的作者,再也没能跳出这个体例。
        优秀的书籍体例创新有两重作用:一是封死了一部分想象力,二是打开了一部分创新空间。有了《史记》,官修正史,只能沿着司马迁开创的道路往前走。但是,有雄心的史学家还可以另辟蹊径,于是就有了《资治通鉴》对编年体的复活,以及南宋袁枢首创的“纪事本末体”。
        为什么书籍的体例创新这么难?因为它和人类的信息本能正好相反。
        人的本能是搜集尽可能多的信息。在上古时代,多提升一点对环境的感知能力,人的生存概率就大一点。早年写书,也是在这种本能的驱动下,要尽可能在有限的篇幅内塞进更多的信息。比如,《春秋》是编年体史书,只记载了史实的大略。后人就往里填补更多的内容,于是就有了《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榖梁传》。
        这和我们今天的媒体是一样的。一件事,会衍生出快讯、现场直播、综述、评论等新闻形态。受众也会追着看,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当然,这也造成了巨大的信息噪音。
        而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内容形态,我们称之为“展览”。
        和“媒体”相比,“展览”的努力方向正好相反。展览不要全部,它“要在充斥着信息噪音的洪流当中,挑选出一小部分可以感知的东西,赋予它意义,创造出一个小世界”。
        泰戈尔在《流萤集》里说过一句话:“美懂得说‘够了’,野蛮吵着闹着还要更多。”
        “展览”就是一种很“美”的内容创新方式。它不要更多,而是在有边界的时空里,选择很少的几件展品,为每一个展品赋予意义,在展品之间构建观赏的动线,借此来表达一个宏大的主题。
        大英博物馆是“展览”,奥运会是“展览”,《史记》也是“展览”。
        司马迁,其实是中国第一代“历史策展人”。
      “策展”是一种用少数个体,在有限时空中呈现意义的艺术。先接受约束,然后顺势就能打开一个巨大的自由空间。
        写书也是一样。不同的约束条件,通向不同的体例创新。
        比如说,游记类的作品,像约翰·斯坦贝克(John Steinbeck)的《横越美国》这样的名著,历史上有很多。这类书很难写,因为一趟旅行见闻太多,选取什么材料,呈现何种感受,都是大难题。
        所以就出现了一种创新的写法:作者先去锚定一个历史名人,最好是著作丰富的人,然后把这个人曾经走过的路再走一遍。这样写出来的书,就会出现多重张力:既有书本知识和实地见闻之间的张力,也有不同时代之间物是人非的张力,还有两个不同观念、背景的人感受之间的张力。
      还有一种创新的写法,是把笔触约束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和空间里。
        其中最著名的应该要算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了。
        不仅时间可以当作一本书的约束条件,空间也可以。
        这方面的代表作品是比尔·布莱森(Bill Bryson)的《趣味生活简史》。
        把那么多的史料,集中放到一个特定时间、特定空间的“火药桶”里,加压、点燃、爆炸,升空的一定是绚烂的烟火,给我们带来的也一定是畅快的阅读体验。
      这就牵涉到一个话题: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约束条件”到底意味着什么?是对创新力的毁灭吗?
        其实不是。正如西方古典戏剧的“三一律”规定:一出戏,必须发生在同一个地点、同一天之内,讲述同一个主题。为什么会有这个规则?说到底还是因为当时剧场简陋,不太方便换舞台布景。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剧作家都要遵循的约束条件。
        但是,像莫里哀的《伪君子》、曹禺的《雷雨》,都是按照“三一律”的规范创作出来的。如果事先不知道“三一律”的存在,看到在如此精巧的结构之下居然能有这么大的剧情容量,我们更加会为之喝彩。
        书籍体例的创新空间是无限的。
        这种创新,不仅带来了形式上的变革,更重要的是,它往往也是对内容的重塑。
        有些经典著作,因为时代背景的变化,已经不适合今天的人阅读了。比如克劳塞维茨(Karl von Clausewitz)的《战争论》。
        但是有一本奇书,叫《21世纪战争论》,作者是英国人克里斯托弗·科克尔(Christopher Coker)。这本书完全丢开了《战争论》原书里的篇章结构、技术背景和具体措辞,只揪出了作者克劳塞维茨本人,为他设想了几个发生在当代的虚拟场景:如果一所军事院校的学生正在上课,克劳塞维茨一推门进来了,他会怎样参加今天的军事理论讨论?
        做这样的体例创新,需要作者有非常的胆略。
        他既得真的读懂了《战争论》原著,还得把其中的观点做原则抽象,还得对当前最新的军事前沿问题有起码的了解,还得把200年前的旧理论应用到这些新问题当中。
        这是一个很高的境界。学习一个人,不仅要知道他是怎么说的,更要知道他如果处在我当前的情境下会怎么选择。
                          书单
                      BOOKLIST
        你会在这些做出重大创新的书籍中感受到建构的价值:
        《趣味生活简史》〔英〕比尔·布莱森,严维明译,接力出版社2017年版
        《魔鬼辞典》〔美〕安布罗斯·比尔斯,李静怡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8年版
        《米拉的猜想》〔英〕安格斯·班克罗夫特、〔英〕拉尔夫·费弗尔,金芳旭译,上海文化出版社2021年版
        《福楼拜的鹦鹉》〔英〕朱利安·巴恩斯,但汉松译,译林出版社2016年版
        《重走:在公路、河流和驿道上寻找西南联大》杨潇,上海文艺出版社202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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