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凶手

谁是凶手

2017.4.1我死了。

这是我第四次被人杀死。

我不记得我活了多少岁，我只知道我一次又一次的还未出世看看这世间黎明有多绚丽，我就已经在黑夜里随着流水无声的死去。

我真想知道，谁是凶手啊。

01

当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一个生命体的时候，我十分激动也十分欣喜。

我的娘亲是深宫里最得宠的妃子。尽管她身处紫禁城这个大围城里，但她却如同振翅远飞的鸟儿一样自由自在。

因为有人专宠，所以才敢肆无忌惮的欢笑。

我爹是九五之尊，天下一帝。他知道娘亲怀有身孕后更是对她恩宠有加。

可，娘亲越是受宠，便有人越是难过。

深宫里的女人看似和颜悦色姐妹情深，实则如同最阴险的毒蛇。她们埋伏在暗处，只为趁你不备之时一下咬住你的脖颈将你一击毙命。

自从住进娘亲身体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和她都不会好过。

御膳房送来的汤药、娘亲猝不及防的滑倒、寝殿香炉里莫名其妙的味道……这些都险些让我丧命。

或许是自有神灵庇佑，我有惊无险的在娘亲的肚子里长到第八个月。

这是我的命，也是我的劫。

第八个月，我们都被算计了。因为一封来历不明的信件，我娘亲被打入冷宫了。

那日她正在御花园里看含苞待放的牡丹，却突然被侍卫拿下。

皇后说，她从娘亲贴身婢女的手上截到了一封娘亲与将军的信笺。

皇后说，上面一字一句情意绵绵，缠绵悱恻。

娘亲一句辩解的话都还未来得及说就被锁入冷宫，那平日里对她恩宠盛加的皇帝一眼都没来看过她。

自然是逃不掉了。

深宫里的每个女人都一样，不过是希望得到这九五之尊的怜惜。当你失去宠爱后，一个无能的女子又能做些什么举动转变自己的命运呢？

自缢。

这是证明自己清白的最好方法。

我能够感受的到她温热的泪在我逐渐成熟的心脏上缓缓流过的感觉。她的一阵心绞我都跟她共同承受。

她跟我说对不起，还是未能让我看看这世间的日出。

于是在一个冰冷的夜里，她随风去了。

于是在一个冰冷的夜里，我也随风去了。

02

离开她后，我在世间留逗了很久。我应该去哪儿？我应该投身何处？

天苍苍野茫茫，人都说这世间须臾，万物不过沧海一粟。

可这浩大之地，我竟无处可去。

我沉睡了很久，终于又在一处温暖的巢床苏醒。

这是一个农村妇女。

我时常能感受到她那粗糙但又温暖的手掌抚摸我。

我已经很久没有被爱了，她是个好人，是个好母亲。

这一世我所处的家很贫寒，因为每天充饥的基本上都是小米粥。

有一天母亲为了一只鸡和她的男人吵架。

“我怀孕那么辛苦，喝一碗鸡汤也那么难吗？”她声泪俱下，为了一碗汤，为了肚子里的我。

“你看看咱俩的条件。大娃月底要娶姑娘，二娃那边要交学费，三娃四娃也吃不饱。哪还有这个孩子的份？当初我就跟你说不要这个娃不要这个娃……”

我不知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悲哀。

我终于逃离那个被人惦记谋杀的紫禁城，却又转身投入另一个罗生门。

我能感受到她的起伏，她拼了命的想忍住眼泪，因为老人家跟她说情绪不好会影响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已经在肚子里了，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你养不活他，大不了我自己吃点苦。”

于是她就这样背着包出门了。

现在是酷夏，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她听说河滩边在挖沙，需要苦力。

她不记得担了多少担子。黄昏时，她好像看到了两个太阳渐渐沉入河底。

我知道，我的生命便如同这薄暮的太阳一般。只是太阳沉入河底还会在第二天升起，而我，不会了。

她醒来时躺在医院，男人端给她一碗鸡汤。

“孩子没了。你喝碗鸡汤补补身子吧。”

她端着汤不知是喜是悲，眼睛里饱含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怀着的时候没能让他吃口好的，现在他走了，我反倒躺在这床上享福了。”

实在是太讽刺了。

我想笑，却没有声的哭出来。我又成了一缕难以触碰的游魂，想摸一摸母亲的脸庞都是无比奢侈的愿望。

03

我已经厌倦投胎这件事情了。可我还是没能逃离命运的召唤。

这一次，没有小人的算计，没有家庭的艰辛。

我很幸福。

不过从头说来，除开死掉的那一部分以外，我是真的很幸福。

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我在她的子宫里时，她就一直给我念唐诗宋词。

我暗自发笑，这些诗里还有不少是当年我那皇帝爹爹写给我那可怜的娘亲的情诗。

这个家庭很恩爱，女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不必再担惊受怕，也不用烦心营养问题。我只需要安心的等待出生那天，睁开眼睛看看我这温柔似水的母亲就好。

怀孕第五个月，她去做了产检。

拿到彩超报告的她很兴奋的跟老公炫耀：“你看噢，她长得很健康呢。医生说是个很健康的女孩子。”

他霎时就变了脸色。

“怎么会是个女孩子？不是男生吗？”他眉间皱成川字，表情满是不可置信。

“女孩不好吗？”她的音量随着他那反应逐渐提高。

“你有没有搞错？刚结婚时我就跟你说，我不要女孩。你也答应我说会给我生男孩的。”

他几近失控，仿佛受了天大的欺瞒。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怀的是个女孩？！你这个贱人，你给我去打掉！”彼时的他似若发狂的野兽，暴戾的摇着她瘦弱的肩膀。

“你在开什么玩笑？她都已经成型了，她是个生命！你这是谋杀！”

那种恐惧重新布满我的身体，占据我的每一处神经。

我已经死过两次了，可我仍然惧怕死亡。

我承认我很贪心，我实在舍不得离开这么温暖的地方，然后去另一个冰冷的永夜。

“不管是不是谋杀，你都得拿掉这个孩子。你要是不拿，那就离婚吧。”

他给她发了最后的通牒。

这是一场从开始就分得清输赢的对峙。拿掉我，她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孩子。留下我，她这辈子或许只能自己一个人带着我艰难的生活。

她是个伟大的母亲，但同时也是个怯弱的女人。

母爱令她伟大，爱情使她卑微。

我真的不能责怪她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我只不过是当做匆匆来这世间一趟，然后又突破这牢笼重归自由。

所以当她颤抖着身子躺在手术台的那一刻，我原谅她。

虽然我依然抱有幻想她会逃离些冰冷的手术床然后带我坐在海边看潮起潮落。

手术刀放下的那一刻，我的生命终结了。

对不起，孩子。她只留给我这样一句话。

我应该拿什么回敬？谢谢你，祝你幸福？

我已经如烟开始消散了。我终归是离开这世间了。

04

说来讽刺，我又投胎了。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投胎！

她是个女强人，她希望更强。

她二十五岁那年去医院冷冻了一颗卵子。她说，等她事业有成再怀孕。

她现在三十二岁了，事业有成。

所以她想起了我。

她说她不需要孩子他爸。只需要找一个大种马，自己的孩子自己生，和别人没关系。

被取出来那天我有些窃喜。这一次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趋近完美：有钱，有房，还脱离了重男轻女的家庭。

她很顺利的怀孕了，她把公司交给助手打理，然后安心在家养胎。

我的这位母亲做事雷厉风行，果断勇敢。怀孕期间也并没有闲着，每天听助理汇报公司情况后就匆匆忙忙敢去瑜伽室练习，然后再赶场听母婴交流会，夜里还要读一本书才肯睡去。

“你必须得和我一样聪明优秀才行。”

这是她给我的要求，也是她对我的期许。

她的确是个聪明的妈妈，她发现了她的助理趁她养胎空隙正在想尽办法挖空公司。

以她的个性自然不会舍得吃这个亏。

于是她做了一个果断的决定，打胎。

这样的举动让她身边的朋友都感到震惊，可我却并不意外。作为她的孩子，我清楚这的确是她能做的出来的事情。

“我的孩子，我决定去留。假如公司都保不住，我有什么能力生孩子养孩子？”

好险我没被生下来，不然我一定是她的复刻版。

被流掉的那一刻我有些轻松，这是我死的最痛快的一次。

我缓缓闭上了眼，感受到我的呼吸从炙热逐渐归为平淡。

像是海浪吞下滚烫的太阳，潮汐退回沙滩的边缘。所有的一切都退回原点，所有的故事都已经打上结尾的烙印。

2017.4.1这是我第四次死亡，也是我最后一次被杀死。

其实我过了这么久依然搞不明白，我究竟是被谁杀死的？而我又应该去责怪谁？

我时常觉得不甘心，每个夜里我都无法走出桎梏解开心结。

我多么想亲眼看一看黎明破晓，太阳升起时的画面啊。

我真的无法分辨，谋杀我的究竟是我自己的母亲还是这个残忍的世界。

能来告诉我，凶手是谁？！

文/dreaming猪

图／dreaming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