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我们高三全年级进行了一场长达三十五公里的远足,过程之艰辛,让平时以‘写作者’身份自居的我有了写点东西的必要,来展示这次远足的失落与美好。况且远足的记忆正逐渐化作片段,零星地在消失。
借用一下鲁迅先生的话语:离十二月一十一日已有两星期,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吧,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原本这篇文章是叫“远足记”、“远行记”或者“记一次无聊的远足”,可是最终还是定其名为“远游记”。
虽说是效仿的题目,但是,毕竟经典是不会老去的。
就和平时的所有活动一样,开始前总免不了领导的长篇大论,我向来是不喜欢这种叨唠的。所以在所有人安静聆听时,我一个人站在人群中仰望天空的流云,那个时候还不到七点半,太阳也刚刚露出一星半点,淡红的霞悬挂在东方的苍穹。
我记得当时有很大的风,有关南方季风的地理知识,在学了理科之后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但是十二月份的晨风……犹如凛冽的寒冰刀剑,我想起一段关于“冷”的描写——凛冽的寒风在四周的空气间流转,穿过我没有遮住的部位刺激着我的皮肤,每一个细枝末节都透露着寒意。虽然并不这么高明,但是却也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与我的境地相称的句子。
我前一天就想到第二天会很热,所以早上出寝将秋裤与外套脱了,吃早餐时我还对朋友说:“你们看那边那个人,还穿着一件棉袄,待会还不得热死……”我想当时应该有人这样嘲笑我:“你们看那边那个人,穿那么多,还不得冻死……”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嘲笑过别人,到头来也会被别人嘲笑。
在年级组讲话的二十几分钟内,我都始终如一地站在寒风中颤抖。期间我听到一句话,让寒意消退了些许:无论如何,同学们一定不能让班旗倒下,因为班旗是一个班的象征,是一个班的信念。
我脑海跳出一幅画面——战火纷飞的古战场,血流成河,大地被血液染成暗红色。一方只剩下寥寥数人,在面对人数悬殊的敌军,他们依旧选着血战到底,没有一个人丢兵弃甲,而象征着己方的旗帜也仍然屹立不倒。结果不消说,但是他们的战旗始终立在半空,他们的战魂冲破云霄。
《国殇》突兀地在我耳畔响起: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屈原的颂歌在时光隧道里鸣奏,犹如千年前战士们的振魂歌,跨越无数的时间来到这里。
七点五十左右,我们一行人——上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我们班是最后一个班,站在队伍的末尾的时候,看着这条长达六百多米的队伍,心中燃起了一股火焰。整整齐齐,浩浩汤汤,我产生了一种错觉——我们是一队奔赴战场的行军。可是很快,这种错觉就被打断了,长龙般的队伍在行驶的车辆面前豁然溃散。
我们和另外一个班在马路这边看着大部队在另一边渐行渐远。那一刻,我有一种失落感,这种渐行渐远的感觉好熟悉——我和她也是在这样的路上渐行渐远的,我看着她的背影。我们之间没有流泪,没有道别,没有夕阳,就这样默默无语地相离远。
八点半左右,我们踏上了岳荣公路,路名很符合中国式的习惯——于两地名字中各取首字。像这样的路名是很常见的,小至像这样连接县市的小公路,大到跨越好几个省的高铁道。我一直认为这样的取名一定是暗藏深意的,比如既简洁明了地告诉别人路的通向,又让两地的人因一个路名的糅合而深感亲切。
可同样是取名,且即使我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将近三年,我依然不知道这里为什么叫“荣家湾”?它既不临江,也不靠海,除了这里拥有着为数不多的湖泊之外,这个城市再没有与水沾上边了。
九点二十,我们走到了桥上,以前坐车去岳阳的时候便时常经过,却从未用双脚真实地踏在上面过。我站在桥上看向湖面,湖心是一座小岛,也不知道是人造的还是天成的,在岛屿的四周还有三条凌江道通往岸上,就像神话中的通向海底世界的神奇道路一样缥缈。
以前常在电视中看到一个场景——一对恋人在某座江南小镇的青石桥上漫步,连绵的淫雨落在桥上、落在湖中、落在那把油纸伞上。但现实确是我们每个人默默无语地走过这座桥,急促地、不留恋地,更何况这座桥并不唯美,冰冷的水泥、更加冰冷的钢筋、全无美感的构造,一切都不如曾经那幅画面心悦。
九点四十,我们离开了那座桥。
接下来是一片湖泊,湖水无风自动动,高高悬挂的旭阳将曙光投射到湖面,涟漪的波澜折射着阳光,泛起的粼波闪耀着的是我们留下的汗水与欢笑。在湖畔种植着不少杨柳,可是柳条稀疏得可怜,像那个大腹便便的年级组长的头发;而整个柳树像一位垂暮的老人缺少生机。走了一小段距离之后,又生长着几株新柳,它们以抽芽的方式彰显着他们强大的生命力。
也许有一天它们也会老去,变得像之前看到的柳树一般枯老,但至少它们曾经活过。我们也一样。
我伸手折下一枝柳条,然后想起来李白的诗句: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可是为什么我想起的不是归乡,反而是离去。
我想要离开,我迫切想知道未来——我一直在幻想的未来是什么样,那时的我什么样?你什么样?他们什么样?还有她,什么样?即使我深深地明白生活会不如人意,可它吸引着我,就像未知的世界对幼童的吸引那样。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将手中的柳条编织成了一个头饰,如同远古神灵女娲的头饰一样。所以我决定我要将它送给我的女神,在我为她戴上的时候,我差一点就以为她是我女朋友了,可下一秒我就清醒了,那只是一个错觉。
十点半,我们已经离开了‘岳荣公路’。
我不知道我们已经走了多远?我们还要走多远?我们还能走多远?
“喂,走了多远了?”
“我不知道……”
“还有多远?”
“不知道……”
“你累吗?”
“不累,你呢?”
“不累……”
也许一个人会更累些吧,我当时这样想,毕竟没有人陪伴。
这里是一处大型渔场,是无数人赖以生存的地方。我看见他们在捕鱼,一艘渔船,两个人影,一叶桨,数条鱼。我站在岸上,阳光映射着湖面,我看不清他们的样子,但我看到他们在这里半寒冷半温暖地生存着。
接着,我们走上了堤岸,看到了这里的全貌。堤岸的右边是眺望不到边的绿洲,犹如室外仙境,不要以为你看错了或我打错了,没错,就是室外。虽说这里不如我梦想中的美景,但是它仍让我深感震撼,它又让我燃起了儿时的梦想——看尽天下好景。年少时期从不觉得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所有的事情只要你想,且执念够深就一定可以。可是我们在成长,脱去了稚嫩的同时,也抛弃了最初的幻想。
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在科学面前都要被禁止,但我们的内心总是还怀揣着那一点童心。
我放慢脚步,任凭他们远去,与其和大家一起匆忙地奔赴终点,倒不如独自一个人慢悠悠地欣赏这景色。辽阔的绿洲、垂钓的人们、掠过江面的孤鸟,那是一只白鹭,很久远的记忆被它细长的脚与雪白的羽勾起。
三五个玩伴,各手持一弹弓于田间、林间、山间寻找白鹭的踪迹,现在白鹭远不如以前那么频繁了,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们的缘故。而当初一起猎鸟的玩伴也各做鸟兽散了,有人去了北京,有人去了广州,也有人留在了村里,也许他此生再无机会离开了。与他们相比,我倒是算幸运的,考上了重点高中,能够继续学业、继续心安理得地享受父母给的一切。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会像很多人一样考个大学,然后继续恬不知耻地向家庭索要钱财……
当初欢聚一堂的我们,只剩下我在这路上走着,或者说我们在各自的路上走着。
十一点一刻左右,我们走到了淘沙作业的地方,巨大的机器在湖边进行着淘沙作业,附近是两座更加巨大的沙堆,无数的、细不可觉的沙子堆砌成了巨大的山,就像无尽的分子原子构成了这个世界。两座沙山的形状让我想起了坟墓,两座巨大的、古老的坟塚,高高垒起的古塚埋葬着两个灵魂。他们也许是平凡的百姓,从生至死平平淡淡,没有辉煌,但也没有颠沛;也许他们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一生云谲波诡、生死相即。
但最终他们都走向了坟墓,尸体也在岁月中腐朽,泥土才是一切的归宿。
在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我看到已经干涸的地方弃置了一艘船,破败了、倒扣着,船底有一个硕大的窟窿,船身也有腐败的痕迹。不过除了像我这样的人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为它朽败而伤春悲秋。
它以前或许是一艘渡船,连接了两岸的往来;或许是一艘渔船,维持着渔人一家的生计;或者是某个人的家,安放着流浪者的灵魂。但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舟朽人去,新的还要继续,而它只能在时间中被遗忘。
不要对事情有过高的期待,否则最后的结果一定会让你失落非常。
三十五公里的路程,四个半小时的脚程,我们终于……不,是我终于到达了终点,最后一个。前一天,学校说这里有华丽的舞台、美好的野炊,可是只有草草搭建的简陋舞台、只有几个分发的、难吃的面包和牛奶;前一晚,班干部说会有节目与游戏,可是大家仍旧是玩着手机、忙着开黑。而我也只是望着她在的方向发呆……
最后,回程的时候,我和她相遇了,更准确地说是我碰到她了。
我知道,她是喜欢过我的。她也知道,我是喜欢着她的。可是我们之间有着没有解开的误会,这个误会很简单,只需要一点点的时间与一次机会就能解开,可是我自始至终也找不到那个机会……
我和她之间隔着五步的距离,我怕打扰到她,所以我只是默默地跟在她后面。担心着、害怕着、守护着,也许每一个男孩心中都有着一个骑士的梦,那个下午我便自顾自地担任着骑士的角色。
夕阳欲坠,霓虹的霞光洒在地面,洒满了前方的路。
她在前面一步步走着,我在后面一步步护着,那五步的距离我始终没有破坏,那份骑士的殊荣始终没有说破。
太阳落下后是无尽的黑夜吗?
不,是下一次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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