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是花园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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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学校是花园式的，也是温室式的，为青春美好而世俗功利的青年学生们提供一种假定性环境，大约是因为位于“苗木之乡”的婺州吧，可也不乏提供糖衣炮弹、甜蜜叙事的可能，保证他们安于现状，不可造次。

以前的办公楼是24幢，门前有几棵红玉兰，繁花掩映墙壁，夕阳斜下，光影尤美。后来的办公楼是17幢，楼侧有含山流云、璎珞光华的初阳湖，门前有树龄半百、盘藤生苔的水杉林，林间有可以栖息身躯、览书自适的木靠椅，有蓝紫含露、结着愁怨的二月兰。阳光斜射进来，林间葱翠湿润，略显阴森，不时吸引一些拍摄艺术照、婚纱照、自拍照的人士。花间林下，美人更美。高低错落的楼侧湖畔，还有一排高大的银杏。深秋初冬，树上地上，满目黄色，迎风起舞。

现在的办公楼已经搬迁到28幢。这里门前有紫藤铺满的停车亭，其实是紫藤花架；有光影掩映的芭蕉林，尽显“雨又潇潇”“绿了芭蕉”的古典诗韵；有迎风悄吟的水竹林，于僻静处塑造风景小品；有紫荆夹迎的甬道，春天里流溢着生命璀璨的底色；还有太阳光普照的阳台，可以安放绿植与躺椅。地处校园一隅，却离北二环公路近，每日车辆过往轰隆有声，这是美中不足的缺憾。

图书馆与启明湖以北的一带山坡，被我称为“北坡”，被一些师生称为“花山”，以连绵的北山和突兀的尖峰山为背景，风景优美。春天是大片的油菜花，夏天是大片的西瓜，秋天是大片的葵花或格桑花，冬天是大片的雪花。经过精心布局，这里赫然且业已成为校园新的情人坡，早晚都有人前来走动，散步、拍照、栖息、谈情、说恨。

新辟的樱园，将日本的早樱移植到了这里。樱花是日本国花，于世界最为兴盛，但根据日本《樱大鉴》记载，其发源地是喜马拉雅山，在中国。早樱与晚樱的形态较为相似，其差异其实鲜明：前者多为单瓣白色（白樱花），花期为二月中至三月中，后者多为重瓣红色（红樱花），花期为四月中至五月上。北坡附近还有一些灿烂的格桑花、清丽的月见花、空灵的虞美人、多情的马鞭草，将各种小径点缀成画中幽径与花径的模样。

除了以上，在校园各处的某些角落，栽种着红玉兰（辛夷花，花叶同开）、二乔玉兰（先花后叶）、白玉兰、望春玉兰（望春花）、广玉兰（荷花玉兰）、毛桃花、紫叶李花、月季花、山茶花、四季茶花、果石榴花、花石榴花、大栀子花、山栀花、白樱花、红樱花、金桂花、丹桂花、月桂花、红梅、白梅、蜡梅、茶梅、三角梅、红杜鹃、紫杜鹃、紫藤萝、紫薇、紫荆、紫茉莉、红夹竹桃、白夹竹桃、垂丝海棠、秋海棠、凌霄花、含笑花、迎春花、郁金香、蒲苇花、再力花、荷花、睡莲花、霸王莲花、水仙花、芙蓉花、绣球花、红美人蕉、黄美人蕉、百日菊、波斯菊、油菜花、二月蓝、葱兰、三色堇、葵花、矮葵花等花卉。

这些小精灵点缀着青春校园的四季形色，培育了许多摄影师和绘图师，尤其是樱花盛开时节，花树下总有美术学院的女生坐在那里，摆着画架，兀自画着眼里心里的花朵。校园里每年都要更换一次主打的花卉，让“校花”多姿多彩。每次增添、更换一批花卉，都是后勤部门的一笔巨大的开销。

这里还栽种着银杏、鹅掌楸、水杉、池杉、红豆杉、香樟、臭椿、女贞、红叶石楠、杜英树、栾树、无患子、雪松、马尾松、黑松、金钱松、罗汉松、柏木、侧柏、圆柏、龙柏、刺柏、法桐（二球悬铃木、三球悬铃木）、青桐、白花泡桐、紫花泡桐、油桐、三角槭、鸡爪槭、三角枫、五角枫、红枫、枫杨、枫香、刺槐、国槐、龙爪槐、金合欢、山合欢、垂柳、意杨、构树、朴树、喜树、杨梅树、板栗树、柿树、金钩梨、胡颓子、八角金盘、铁树等乔木，以及芭蕉、葡萄、棕榈、剑兰、慈竹、斑竹、雷竹、水竹、苦竹，含蕴着自然与人文的知识谱系。

生化学院植物专业的教学活动，往往是挑选阳光充足的日子，一个头发稀疏的男教师，带领一群打伞的女生们，在校园里行走，神神叨叨，念念有词，围着一棵接一棵的大树，一边讲解，一边指点，移步换形，随物赋形，像极了实景戏剧演出。

学校建校有65年左右的历史，老校区在西部，两次东扩，一次北扩，因此建筑风格、花木种类各有不同。老校区的树木以传统的松柏为主，高大阴森，许多大树长满青苔，缠绕藤蔓，接近森林的标准。三棵分散各处的香樟貌应有100年的树龄；建校之初，它们可能是购买、移植的，也可能是此处山林原有的，予以保留。许多大树的树龄在70年以上。

与之相连，树木森森的老家属区，亦是以松柏为主，且建有石亭，以此名之。孔子云：“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松柏具有教育常青、泽被后世的隐喻，客观地讲，与风水其实并不有利，尤其是柏树。东边的新校区的树木，种类丰胜，趋于花园化、时尚化，大量栽种婺州本地花木苗圃的产物，有些还是当代植物技术嫁接、变异的成果。

虞美人与罂粟花在植株形态上极为相似，只是前者茎瘦、果小且长毛，属于小家碧玉，后者则是高大华丽的贵妃娘娘。很久以前，我在汉皋磨山植物园见过一棵罂粟花，亭亭玉立，遂蹲下与其合影。极为相似的草木，还有牡丹与芍药，玫瑰与月季，薰衣草与马鞭草，波斯菊与金鸡菊，牵牛花与打碗花，萱草与射干，芦荟与龙舌兰，枫香树与三角枫，法桐与悬铃木，不胜枚举。

金钱松仿佛是马尾松与红豆杉杂交、偷情的产物，结合着二者的特点：前者的枝干，后者的叶子。金钱松是古老的孑遗植物，其最早化石发现于西伯利亚的白垩纪地层中。银杏、鹅掌楸、水杉、红豆杉也都是躲过第四纪冰川大灾难的古老植物。这些都是我早年时期在齐安和汉皋都未曾有机缘接触、识别的植物知识。壮年以后飘然隐居江南，远离大都市与名利场，私下钟情于社会学知识与博物学知识，尚需花费很多时日去熟悉它们，揭示它们。

江南阴湿，不宜种薰衣草。很多人将北坡脚下的一片马鞭草当做薰衣草，兴奋地前往游玩、照相。多年在这一带游走，有天巡视俯瞰，我忽然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这六座小山包的地形与阵势，加上启明湖边垒砌的一座山包，恰如北斗七星，俨然是个风水宝地。其实，校园北边的启明湖，东边的初阳湖，西边的新月湖，早已蕴含“三光日月星”的洪荒福泽，涵括地球外围最亮的三颗自然天体（严格说来，启明湖应该改名紫薇湖、北极湖；这种方位的紊乱，似乎注定了学校会遭遇某些不顺与不测）。

北坡脚下新辟的一座湖泊，建造理念、风格与材质皆为最新，不妨称为新湖，算是突出创新意识。其实，它可以叫做太白湖、长庚湖，因为太白星、长庚星、启明星都是金星的别称，属于同一概念，而它俩正好紧挨一起，算是连体水系。我将这个建议递交给征集名称的后勤部门，杳无音信，大约他们更愿意采纳德高望重的老教授的建议，可以提升名望。

常年逡巡于校园各处，躺在舒适区游历的我，无论自己的学术成绩与地位，只求天人合一，混同自然，因而拍摄了太多的景色图片，一年四季，不同情状，还包括景色中的某些学生，天真烂漫如小鹿，如小鸟。拍摄人物是无法避免的，但要具有某种情趣。其实我总以为景物高于人物，因为人心是难测的，而物性是既定的。“天下之物皆能穷，只是一理”，“一物之理即万物之理”，格物致知，岂不快哉。

琢磨人性，利益至上，这正是青年学生们的肤浅处，弄不好会玩弄心术，冲动闹事，害人互害。即便美女如云，燕瘦环肥，有时也比烂泥潭还肮脏，总不及植物可爱。正因如此，日益变得抑郁的人会出事，学校西边的新月湖，变成了自杀湖，每年有学生投湖自杀，甚至某年四个。很多人以为夕阳无限美，我却要问候夕阳的母亲。校园东边好好一棵盛开的金合欢树，就摆在面前，反复调整角度，可是一抹刺眼的斜光，毁掉了我所有角度，使我无法跟花树甜蜜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