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跟种族歧视一样可怕，我们谁还善良？

                        小金子他奶奶

贫穷跟种族歧视一样可怕，我们谁还善良？

“哎哟喂~”小金子他奶奶猛地缩回了手，但还是晚了一些，右手中指上已经划出了一道半深不深的口子。她用力的将伤口挤了挤，直到流出了好些血才又用力地按了会，等到差不多不流血了才松开另外一只手，然后蜷缩着中指去垃圾桶里捡出了一个塑料瓶，装在随身带的一个布袋子里。

    小金子他奶奶在没有小金子前，人们都叫她老林嫂子，因为她男人在家排行老大，加上乡下人这么叫着热乎，索性就一直这么叫了下来。老林嫂子到这座城市已经快三个月了，她男人跟儿子在城市的郊区做泥水匠，她一个人在家不放心这两个男人的饮食起居，也就跟了过来，平常做些家务，空了也出来附近拾些塑料瓶啥的补贴家用。她听人说越靠近城市中心瓶子也就越多，这才一路走了那么远。

    “唉，这不管哪里人也有不讲究的，回收的垃圾不放回收也就算了，这玻璃渣子还乱扔。”老林嫂子嘀嘀咕咕着。她原本是不懂这些的，有一天她出门倒馊了的饭菜的时候，撞见了隔壁邻居也就是她男人工友的女儿，那小姑娘说，城里人讲究，垃圾要分类，给她解释了她才知道的。城里不比她们乡下，规矩多也是可以理解的。

    老林嫂子从布袋子里摸出一块破布，将右手的几个手指随意缠了几圈，然后打开了刚刚那个垃圾桶的盖子，她在桶里捡了几张扭成一团的纸巾，然后一张一张的重叠起来放在一边，再接着去将那玻璃渣子仔细的捡了出来放在纸巾上，实在太小的捡不起来的，她就再捡几张纸巾包着拿出来。直到她翻不见玻璃渣子了，这才把纸巾一兜，再把手上的破布解下来包在纸巾外面，仔细的打好结，然后放回了垃圾桶。

    “作孽啊。希望不会有人好奇打开来看看，再弄得乱七八糟的。”

老林嫂子盖好了垃圾桶正准备走的时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条小狗，目测也就两个多月的样子，走路摇摇晃晃的，看着营养不良。老林嫂子跟小狗四目相对，她在想，这是谁家的小崽子，怎么就这样跑出来了，如果不赶紧送回去，估计是要死在路上的。不过看小狗的毛发跟状态，应该流浪好些天了，只是不知道是被遗弃的还是自己走丢的。老林嫂子想着好歹是一条命，便将小崽子抱在怀里，打算四处找民宅去问问，小崽子倒也乖，不挣扎也没有叫唤。她在附近转了一大圈，附近的人都说不是她们的，以前也没有见过。有个大姐实在看不下去，跟老林嫂子说，这狗大概是被遗弃的。

    “遗弃？好好的小崽子为什么要遗弃？”老林嫂子不理解。

    “城里人喜欢的大多是有品种名贵的狗狗，他们管那狗狗叫儿子女儿的亲热的紧，你怀里的那只若不是被遗弃的，怕它此刻正在家里享福呢！，何况你看它这样貌，也不讨喜。我劝你啊，赶紧丢了回家去吧，这天都要黑了。”

    那个大姐说完就拎着菜急匆匆的走了。这小崽子老林嫂子没看见就算了，如今看见了就不能再丢了不管啊，她实在不忍心。最后没办法，一手抱着小崽子，一手拎着布袋子，往家里走去。

    到家的时候她男人跟儿子正在门口张望，脸上带着急色。

    “今天稍微走的远了些，回来晚了。你们饿了吧，我马上去做饭。”

    老林嫂子将布袋子和小崽子放在门口，怕小崽子又走丢了，就拿了个大纸箱子兜着，她男人没说话，倒是她儿子开口了。

    “饭我阿爸做好了，妈你洗个手就过来吃。”

    “哦，好。”

    老林嫂子应了一声，等她转身到桌前，饭菜都已经摆好了。可是她又转身走开了，去锅里兜了一小团饭装在一口缺了角的碗里，拿开水泡了泡，放在箱子一边，看到小崽子开始吃她才走去自己吃饭。

    “妈，你哪儿弄来一条狗？咱这儿不允许养狗的。”

    “路上捡的，你不说应该没人知道的，先养着吧，不然它要白白饿死了。”

    “先吃饭，别的再说。”

    老林嫂子的男人一句话就让两个人都闭了嘴，后面直到老林嫂子收拾完碗筷，这三人都再没出声。老林嫂子放心不下小崽子，去看了一眼发现它已经睡着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咱就养着吧，反正也不是花钱买的，最多费点粮食。不然饿死了也是一条命。”

    老林嫂子跟她男人说着，良久都没有听到回复，她轻声叹了一口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隔壁屋她儿子的呼噜声都已经起来了。睡之前她还想着，该给儿子找个媳妇了。

第二天老林嫂子起来看小崽子的时候，发现它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一双漆黑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冲她一直摇尾巴。老林嫂子很开心，她想着要给这小崽子取个名字，可是叫什么名字好呢？她想了一个上午，后来在路上看到一张闪闪发光的糖纸，于是她决定，就给小崽子取名小金子好了，发光发亮的带来快乐。她想，城里人能叫名贵的小崽子儿子，那她也能叫小金子儿子。不过自己年纪大了，怕别人听见笑话她，就管小金子叫宝贝孙子。

    晚上阖家吃饭的时候小金子他奶奶一直给它夹好吃的，时不时叫一声宝贝孙儿，他爷爷倒是自顾自吃自己的，本来就不爱说话的性子更明显了。不过没人知道他爷爷想的却是，如今自己家那口子好不容易到了城里，学些城里人的做法也没什么要紧的，毕竟这么多年也没让她过上什么好日子，能让她开心就随她去吧。

    “妈，你能不能别叫了，这小狗崽子怎么能当孙子？你儿子还没结婚呢！”

小金子他奶奶的儿子终于忍无可忍的摔了筷子和碗。

    “这城里人不都是这样叫的吗？你急什么？不过说到媳妇回头妈托人给你介绍几个，是该结婚了。”

    小金子奶奶说着又给小金子喂了一块土豆，为了能让小金子长好一点，她特意在饭菜里都少放了盐。

    “妈，你能不能不提这个，何况你管一只小狗崽子叫孙子，像什么话！”

    “吃饭。”

    一家之主的一句话，让大家都沉默了下来，然后各自吃着自己的饭，小金子奶奶还是时不时喂一点吃的给小金子，逗得他满桌脚跑来跑去。

    从那以后，小金子奶奶出门的时候都会带上小金子，小金子小的时候走不远，她就牵着走一段，然后跟着抱一段，就这样一人一狗的走着捡瓶子。慢慢的小金子长大了，长成了乡下田园狗的样子，走在路上很多人都绕着走，隔壁邻居也嫌弃他丑，不过小金子奶奶觉得他长的很好看啊，至少她很喜欢。那天小金子奶奶在绿化带中间看见一个塑料瓶子，而绿化带在马路中间，车子来往的不多，她就想过去捡，没想到还没走过去，就看见小金子冲了过去，然后叼着瓶子跑了回来，车子擦过的时候，她好像还听见司机骂了一声。等到小金子把瓶子放在她脚边，她才回过神来，立马蹲下紧抱着小金子，还好没出什么大事。

    “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啊，多危险啊，你看看，那么多车子，可别吓唬奶奶啊。”说着还把小金子的头转过去看着远处的车子，碎碎的说教着。小金子吐着舌头摇着尾巴，一脸得意。这是小金子第一次捡塑料瓶，小金子奶奶平常并没有教过他，仔细一琢磨，估计是天天看她捡自己学的。小金子他奶奶虽然对刚才的事还惊魂未定，但同时又很开心，这小崽子太聪明了，不愧为她宝贝孙儿。

    之后一段时间里，小金子他奶奶去哪儿都带着他，两个人遇见瓶子就捡，偶尔小金子能帮忙捡到她捡不到的瓶子。她还张罗着捡瓶子路上认识的一些老太太，帮她儿子介绍个对象。不过人家表面上敞亮的很，答应的很好，实际上并没有谁给她介绍姑娘。毕竟她这个乡下人，还是捡瓶子的，大家谁会忍心把姑娘往这样的家庭里推。久而久之，很多人连应付都懒得应付了，就渐渐的避开了。小金子她奶奶又变成了一个人一路的捡瓶子，唯一不变的是小金子还是摇头晃脑的跟着她。

终于有一天，隔壁的邻居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执意投诉了小金子他奶奶养狗，然后城管过来执法的时候，发现小金子既没有打过疫苗，也没有合格的宠物饲养证明。尽管小金子在陌生人面前表现的很乖巧也很听话，但是改变不了人性有差的事实，城管给了小金子他奶奶三天的时间，让她处理掉。后来小金子她奶奶的男人跟儿子也回来了，两个人忙前忙后好话说了一堆，仍旧是一样的执行结果。之后到处去打听办证的打疫苗的，但人家说这狗狗已经这么大了，无论如何都是办不下来证的，何况还是土狗，让他们干脆放弃。一家人围坐在桌子前，各自心事重重。小金子他奶奶偷偷的在抹泪，他奶奶的男人一声不吭的抽着闷烟，他奶奶的儿子低垂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回老家吧。”

    小金子奶奶抬起头怔怔的看着他男人。

“回老家吧，这里不能养，老家可以。”

男人吐了口烟，淡淡的说。

“那我们回去了，你们俩怎么办？”

“对，妈，你回老家吧，我们自己能照顾自己的，别担心。”

“妈，你就别犹豫了，明天赶紧带着小金子走，虽然我不喜欢你叫他孙子，但是这么久了也有感情的，我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抓走，然后活活打死。”

小金子他奶奶抱着小金子的头，不时的摸一下。

第二天一早，门口就来了一辆老旧的面包车。

“大舅大舅妈，起来开门了。”男人洪亮的嗓子嗷了一声。

“汪汪汪····”

门很快就打开了。

“哟呵，大舅妈，好狗啊~”

“大壮，你这么早就来了啊。没吃饭吧，来来来，一起吃。”

小金子他奶奶热情的招呼着，四个人吃饭，就这个叫大壮的男人自己在说话，氛围有些尴尬。

“大舅，你们咋了，不就是回老家吗，你放心，我铁定给我大舅妈安全的送到。”大壮猛咬了口包子，发誓一样的说道。

“行了，碗筷放着我们自己收拾，你赶紧带着小金子回去吧，大壮等下还要送货，别耽误了他做事。”

男人催促着，然后提着箱子送到了车上，只是小金子扒拉着死活不肯走，没有办法小金子奶奶只能连拖带抱的将他弄上了车，然后让他趴在车上，头枕着自己的腿。车子启动的时候小金子还抖了一下，似乎有些怕。小金子奶奶一路安慰着，这才慢慢平静下来，不过后面的路不太稳当时，小金子还是会吓得抖一下。他这一路又开始紧绷起来，却仍旧是窝在小金子奶奶的腿上，算的上顶乖巧了。小金子奶奶让大壮把他们放在村口，说自己走回去就好了，别耽误他出工。大壮非要不肯，愣是给她送到了家门口，帮着东西拎进屋才匆匆离去。

“你慢些开，注意安全啊。”小金子奶奶从屋里追出来站在门口喊着。

“知道了，您回去忙吧~”大壮话还没有说完，车子已经开远了。

小金子奶奶回到屋子里的时候，看见小金子正在东嗅嗅西嗅嗅，跟个好奇宝宝似的。

“小金子，来，过来，我带你出去看看咱村子。”

小金子一听叫他，立马就跑了出来，车上可是憋坏他了，他们俩人出了门，顺着村里的小路走着，小金子奶奶看到人就打招呼，介绍说这是自己的宝贝孙子，人家都是面露尴尬的神色，然后匆匆走开了。路上也遇到一些别人家的狗崽子，那些狗崽子冲着小金子凶戾的叫着，小金子也不胆怯。小金子奶奶怕她吃亏，就一边帮着驱赶，一边嘴里不停的骂着他们没有教养。之后村子没绕完就回了家，她给小金子做了一些好吃的压压惊。

城里人跟乡下人的差别还是很大的，很多上了年纪的人跟当初的小金子奶奶一样，没有进过城，或者是很久之前进过城，根本不了解城里人的生活跟思维。小金子奶奶在城里待了一段时间，所以此次回来有些变化，比如管狗崽子叫孙子，这在村里是破天荒的。日子久了，大家伙儿不仅不认同小金子奶奶的做法，反而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她精神出了问题，说得直白通俗些，就是疯了，便都不怎么跟她往来了。别说串门，就是打招呼的也少了。

小金子奶奶心里明白，但是解释也解释不清楚，只能随她们去了。她还记得她儿子曾经跟她常说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最难的就是把别人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把自己的思想装进别人的脑袋。所以平日里小金子奶奶跟小金子也不怎么出去，要出去也只是去地里种些瓜果蔬菜，小金子似乎很喜欢地里，时不时的抓些蚱蜢蛤蟆玩，咬个半死再放了，乐此不疲。小金子奶奶累的时候就坐在田埂上看他玩，差不多点了再一起回去。种的东西收成了就托人给她男人和儿子送去。带的人时常跟她男人和儿子说，她疯了，问他们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在家，不怕她出事吗。她男人和儿子只是笑笑，说没事，放心，放心的。

后来次数多了，大家就又传，小金子奶奶疯了，她男人跟儿子才把她送回来的，不要她了，再后来越传越离谱。等小金子奶奶的男人跟儿子终于听到传言回到家的时候，小金子奶奶刚做好好吃的，招呼小金子过来吃。转身看到俩男人的时候，有些激动，眼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那天晚上，小金子的奶奶打包了东西连夜带着小金子又回到了城里，还是大壮来接的。小金子奶奶说，让大壮改天来吃饭，这么三番两次的麻烦他，心里过意不去。

等送走了大壮，小金子奶奶的儿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金属牌，挂在了小金子的脖子上，摸摸他的头，夸他真乖。小金子奶奶这才知道，这段时间两个人到处找人托关系，好不容易才搞到了证，到时候再带着小金子去打个狂犬症的疫苗，就不用怕人投诉了。小金子奶奶心里很开心，拿袖子抹了抹眼角。

第二天一早，小金子奶奶吃过早饭就又带着小金子出去捡瓶子了，她知道，为了这个牌牌，肯定花了不少钱的。为了能让儿子尽早娶个媳妇，她走了很远，捡了很多瓶子。当她路过一家私宅前面的时候，看到两个瓶子在门口外两米的地方，她就想去捡，小金子毕竟是狗，速度快着，立马就冲了过去，结果就在那一瞬间，拐弯开出来一辆车，直接从小金子身上压了过去，小金子还来不及惨叫，就咽了气。小金子奶奶手里的布袋子掉了地上，塑料瓶滚了一地。

车主下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只狗在车子底下，四周淌满了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呆在不远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只狗，还有满地凌乱的塑料瓶。等他再回头看车子底下的时候，一块铁牌的一个角落，还在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