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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 【你最熟悉却可能最陌生的酒 (作者:三圣小庙】

春分 【你最熟悉却可能最陌生的酒 (作者:三圣小庙】

作者: 都的爷 | 来源:发表于2019-03-01 09:28 被阅读0次

    追忆当年小城,与外界的联系很少,相对闭塞。街坊谁要有幸出趟远门,回来能兴奋上好久,遇见什么都得做做比较“这在外地如何如何”,或者“外地和咱们如何如何不一样”,个别特爱显摆的,哪怕只是一百多里去趟河南省,回来都能换一口带着京腔的普通话。曾有一位街坊就得过这病,严打期间因为跳交谊舞被劳教了几年,回来后小城土话不会说了,那做派不像是刑满释放,更像是归国的华侨。

    可笑那时我也很天真,年纪小啊,真以为除了小城以外,全中国的人说的都是电视上的普通话,如果长大后去“外地”还操着一口小城土话,真会置自己于因语言不通而揣着钞票挨饿的危险境地,好担心自己的未来。于是暗地里下过狠功夫,跟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认真学过一段普通话。

    学普通话只能跟着收音机,别处听不到正经的。学校里老师也不讲普通话,不仅讲课本不用普通话,音乐课上教唱歌都不用。有位尚老师,原本是教算术的,因为学校没有专职的音乐老师,就由他兼顾着几个班级的音乐课。

    尚老师教唱歌统统本地土话,别看人家本业是教算术,可语文功底深厚,唱歌前经常纠正歌词里文字的发音,例如“雪”字,他耐心的指着拼音给同学们领读:“x~u~e雪,下雪(suo)的雪(suo)”。这也是能耐,常人不可及。跟着尚老师学到四年级,童子功一生受用,如今仍然擅长用小城土话翻唱各类歌曲,不管是国语还是粤语。

    在小城晃晃悠悠度过了童年,感觉“外地”和普通话都离我很远,像至今在夜空也指不出位置的火星,那么遥远,那么神秘。直到后来京九铁路通了车,小城作为沿途一站陆续有火车停靠,来来往往的交通便利了,才忽然觉得“外地”近了。

    绿皮火车从小城呼啸而过,百姓们成群结队的去围观。街坊有位老奶奶,一辈子没去过“外地”,挪着三寸金莲也到铁道旁看火车,惊叹这世界上居然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她说这玩意趴着都跑这么快,要是站起来跑,恐怕二郎神也追不上。

    我也曾站在铁道旁猜火车,目光追着列车的背影,仿佛看见未来的自己也像画报里的老乡们那样,穿着绿色的军大衣扛着蛇皮袋,转身投入海潮般的人流,匆忙奔向远方去追逐另一种人生,如同跌落大海的一滴水,瞬间无影无踪,迷茫得再也找不回自己。

    而今人到中年大梦初醒,方觉人生不过如此,咱普通百姓操劳奔波上下求索,到头来能落个没有债主来逼债,也无仇家找上门,家里备些老酒,心中存点诗意,已经是最好的人生。

    小城生活风平浪静,如今街上时而也有操着普通话的外地游客,不复当年的闭塞,回想那时说普通话的外地人我们称为“蛮子”,稀罕的很。如今时代进步了,世界变小了,千里万里抬腿就走,人的视野开阔,交友也趋于广泛。

    可随着阅历越来越深,慢慢地人变的过于冷静,过于用心观察,弄丢了热情与冲动,结果却更敏锐的感受到孤独。幸好因酒结缘,结识众多同好,并因当初与众酒友春分之约,得以与诸友在小城相聚,重温少年时天高海阔般的豪情。

    春分之会一来是为让酒友看酒,实地走一圈比读数万字文章几百套美图都有启发;二来以酒会友,天南海北的聚在一起,喝一喝谈一谈。曾有酒友提议,春分之会如要年年举行,可考虑学习西方人费用AA制。但小庙以为朋友们来小城,虽然是以看酒为主,可同时也是奔小庙而来,这是朋友交往。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尚虚华,但若学西方人的办法,总感到人情薄如纸,实在不妥。

    由此想起一段往事,话说当年通讯不发达约酒不便,酒友之间习惯于突然造访,很多酒喝的都是乍逢的惊喜。家严某天念起乡村里一位杨姓好友,一时兴起蹬着自行车就找过去了,突然造访让杨姓朋友很高兴,置酒买肉盛情款待。酒就是一般散酒,几毛钱就能打一斤,下酒菜也简单,猪头肉、花生米,两位老友喝得熏熏然,家严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后来另一位朋友造访家严,聊起几年前去拜访老杨的事,这位朋友款款言之,其实老杨当时家徒四壁,为了招待家严,让媳妇拿着过冬的棉袄棉裤,拆开取出棉花到集市上换的酒肉。这个事告诉我,招待朋友事关友谊和尊严,非钱财可衡量。如今细细想来,那位杨先生是活明白了的,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亲情和友谊更珍贵。

    可越是珍贵的东西就越是脆弱,友谊存续的条件其实很苛刻,光有真诚与善意还真不够。春分酒会事先就订了几条规则,首条是“酒友之间只谈风月,互不打听职业身份”。有了这个前提,酒友们相处起来从容了不少,省去了诸多繁琐,见面握个手报上网名,坐下来就能天南海北的开侃。

    我私下以为,很多酒友应该和我一样享受这种轻松的相处。咱们既不是来拜把子聚义,也不是来定终身结亲,生活中事业上都打不上交道,仅仅萍水相逢共谋一醉,仅此而已。几场酒喝完,拱拱手各奔天涯,很多人这辈子都难再见上第二面。

    所以不妨洒脱一些,拿出深藏的善意与豁达,与陌生人一见如故,共赴一场忘情酣醉。只要相处的开心,酒喝得高兴,那么这小城三月的艳阳,五湖四海的萍聚,或许多年后追忆起来,也能给平凡生活添一份慰藉与闲愁。

    难得众酒友契合,几场酒自然喝得精彩,坦荡荡地聊的也投机,各种言论可圈可点,谈到很多节点时都有抡圆了狠揍的意思,例如“蓝色的鱼”兄就吐了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槽,核心是“香烟里面没烟叶”。

    据鱼兄所言,如今烟草业产业升级,已经淘汰了“落后”的烟叶制作香烟的工艺,取而代之的是用特殊用纸来代替,也就是说如今香烟里面绝大多数是纸,而非烟叶。鱼兄之言引起酒友们关切,很快就百度到一大堆检测方式,其中一条很具说服力,把香烟拆来了泡进水里,过几个小时一看,果然一条条平坦坦的白纸呈现眼前。

    啤酒达人余小虾,言语不多,却犀利无比。众说纷纭之中,小虾兄轻叹一句“勾兑酒不喝了,勾兑烟还能抽吗”。听闻小虾兄嗟叹,小庙满怀悲愤,赶紧给蓝色的鱼兄点上火,陪着鱼兄又抽了一根勾兑烟。

    小庙抽烟平时三天一包,早上不抽酒后不抽,按说不算多,可烟酒不分家,酒友里面比小庙抽烟狠的大有人在。比如前面提过的那位尚先生,五行缺酒还缺烟,并且烟瘾比酒瘾大,不仅抽,抽得还挺讲究。

    怎么个讲究呢,例如对口味的要求就极高,根据尚先生的经验,空气湿度对香烟的品质有很大影响。夏天空气潮湿,拆了包的香烟放一天,烟卷会软哒哒的抽不动;而冬天空气干燥,一天下来却又硬邦邦的,抽一口下去像小刀子刮着嗓子眼。因此开了包的香烟,要用塑料袋再包上一层,意在整盒封住了不透气,不受湿度的影响而改变口味。

    尚先生每要抽烟,会轻柔地从怀中取出塑料袋,一层一层的打开,拿出香烟盒,拨开封纸,用食指敲一敲半边烟盒,从跳出来的烟卷中轻盈地挑一根先夹在耳朵上。然后好整以暇的再把烟盒重新封好,小心翼翼装到上衣左胸的口袋里。尚先生认为人在一天的活动中,只有胸口的这个口袋最安全,能让香烟免于挤压,这也是要点,因为烟丝有一定蓬松度,万一被挤压弯了或挤扁了,口味也会有差别。

    待一丝不苟把这套程序做完,才会从耳朵上取下来那一根。可这时还不能立即叼在嘴里,得再加点好东西——头疼粉。头疼粉的正式名称叫“啊咖酚散”,是由粉末状的阿司匹林、扑热息疼和咖啡因组成。先把烟卷里的烟丝揉出来一小半,倒上半包粉,再把倒出来的烟丝装回去,装好以后,右手拿着烟卷放在左手拇指指甲上墩一墩。

    墩好了烟卷还有后续,这时尚先生又会掏出来一小瓶“风油精”来,拧开盖子,把瓶口顶在烟卷封口缝过一遍,这就有了烟草的香醇、头疼粉的迷幻、还兼备风油精的清凉。

    这下总可以了吧?不,还不够!还得把烟卷调过来,过滤嘴朝茶杯里轻轻一按蘸点茶水,得让那一口烟通过湿润的茶水透过来。

    至于点火,火柴是不能用的,火柴点的烟有柴火味;燃油打火机也不行,有煤油味。尚先生点烟,必须得是气体打火机,托人从法国买了一个都彭,珍贵的不得了,谁都不让碰。

    最好的状态是早餐来顿“牛肉馍”,二两酒喝完,坐在小板凳上捯饬着烟,前戏做的足足的,一口抽下去云山雾罩,谁要问他一句“这味怎么样啊”,尚先生准俩眼一闭做陶醉状,轻声赞曰:“像云一样淡,像雾一样轻。”   

    尚先生之嗜烟只是个例,多数朋友抽烟没有那么多讲究,想抽就抽,嗓子发炎了就吃几片抗生素,只要别把肺咳出来,该怎么抽就怎么抽。要是烟民都像尚先生那般讲究,头疼粉风油精今后也得抽重税。

    我很担心尚老师看到这个帖子,我一直以为他是烟民中的高山,烟草方面没有什么他不懂的,也曾听他科普过各地烟草的细微差别,不同烟厂和品牌的各种风格。而今他若看到鱼兄的言论再验证无误的话,我估计知道真相的他眼泪都会掉下来,人若发现自己欺骗自己很多年,那心里将会多么沮丧,想想真的不忍心。

    可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咱们老百姓距离真相那么远,好不容易稍稍明白了一点点,哪能置若罔闻呢。我要不告诉他,那尚老师就不光是自己骗自己了,连我也跟着骗了他。但光告诉他烟草里面没烟叶太残酷,总得捎带给他点建议,这烟今后应该怎么抽。

    不勾兑的酒咱有,可不勾兑的烟去哪找去呢?有酒友出了个点子,要抽纯烟叶的烟,恐怕只能买假烟了。他说的还真有道理,据说这用纸做的“烟草薄片”是很高级的工业制品,一般人造不了也买不到,所以那些做假烟的仍然再沿用烟叶来造假。天呐!万一这说法要成立,那岂不是说,假的比真的还真吗?那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啊?尚老师听到这,恐怕也要懵。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可怕的不是真相在哪里,而是了解了真相却无可奈何。勾兑烟这个槽虽然是蓝色的鱼兄吐的,但最好的注释却是醉卧山岗兄,春分微醺之际他唱了一支信天游,最后一句很悲伤“泪蛋蛋掉在沙蒿蒿林”,曲调婉转低沉,准确地代表了很多人的心情。

    勾兑烟的梗很残酷,但也印证了春分之会的必要,酒友仅从文字上了解传统白酒过于抽象,非得实地走一走看一看,才能直观感受到传统白酒的原貌。比如说泥窖什么样?不看看或许真以为仅仅是个土坑;再比如酒曲什么样?不看一眼,路上碰见还以为是板砖呢。尤其是酒头酒尾等等,如今仍然有很多酒友不明白,就因为读文字看图多少遍都难转过那个弯,非得实地看一眼,才知道曾经那些虚头巴脑故弄玄虚的宣传误了咱们多少时间。传统白酒其实不难,无非做曲发酵蒸馏;传统白酒却也不容易,因为经受了过多的篡改与歪曲。

    春分之会虽短暂仓促,但传统白酒的原貌尽展,定会有酒友将它装进心里,带到远方。或许在未来的某个场合,聊起传统白酒,他会像鱼兄吐槽勾兑烟一样,也能侃侃而谈。

    人海茫茫,爱酒者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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