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帖子说老李,贴出来后,几个群友却对老高感兴趣,都想知道知道爱长头发的老高后来怎么样了。老高不喝酒,本来想跳过去写他的一个亲戚,但既然大家问了,就从老高开始吧。
大脚老李出走以后,炸油条的老高很是惋惜,经常唠叨这个老邻居。一次我在他店里用早餐,听老高又和街坊聊老李,老高的媳妇有点二,是个糊涂人,忽然就发问“大脚老李大脚老李的喊了这么多年,这大脚老李姓啥我都不知道”。
这句问的振聋发聩,把全场都镇住了。老高倒是气定神闲,很真诚的对媳妇说:“大脚老李姓张”。
老高媳妇很认真的念叨了一遍“原来他姓张呀”,好像要努力记下来老李姓张似得,摇头晃脑的又忙乎店里的活去了。
老高看看大家说:“明天大家来,问她大脚老李姓啥,她还是不知道。”
哈哈,就是这么样的两口子,老高的那点爱好怎么不能明目张胆呢?!
老高其实口碑不错,但瑜不掩瑕,他的缺点别人看起来一笑了之,他媳妇也毫不在意,可唯一的儿子心里压力大,对父母有埋怨。老高两口子呢,照看孩子的时间也不多,孩子的学习就耽误了,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打工去了。
做了一年不到吧,在省城一家大酒店里做传菜员。据说一次给某个房间传菜,恰好这个包间的服务员出去了,客人就让他把菜直接端上来,而且要放在主客的面前。小伙子传菜没问题,上菜是第一次,有点手足无措,不小心就把桌上的一杯酒打翻,弄脏了这位主客的衣裳。主客倒没说什么,但请客的不愿意了,“啪啪”就给了小伙子两个嘴巴子。酒店经理也混蛋,跑过来净当孙子了,光赔不是不说,还当场表态要扣小伙子工钱赔给人家。这请客的更混蛋,人家经理赔不是了,你就顺坡下驴吧,他偏不,他还说了一句比那两个嘴巴子还伤人的话“你的工钱别说赔这身衣裳,能赔得起这杯酒钱吗”。
小伙子一想自己兜里确实没钱,谁叫咱是穷人家的孩子呢,人家一顿酒咱得干一年,当时就万念俱灰了,那个委屈那个为难,唉!
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血气方刚。哭着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语焉不详,然后顺手推开窗户,就跳了楼。
想来小伙子的一时激愤,也可能与成长路程上的委屈有关。老高的不检点对儿子一定有很大的伤害,多年来烦恼郁结,终于。。。。。。
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
看到这个帖子的诸位,如果你在哪家酒馆觉得一小伙特烦人,小姑娘特冷面,咱们得告诉自己,人家可能有更为难的事了。这些小朋友们初入社会,懵懵懂懂,做着最低层的工作,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拜托大家,体谅一下吧。
小伙子的舅舅姓朱,原来在文化馆工作,爱好书法,性格有点迂腐。书法写了几十年,一点名气也没有。就皖北小城来说,写书法的搞个排名的话,前十名肯定没有他,前50名也不会有,前100如果有的话,很多人都会不服气。但无论谁都得承认一点,老朱在书法上面下的功夫,恐怕比前十名加起来的都多,但字就是没长进。行家怎么评价不说了,他自己都觉得寒碜,曾经很忧郁的对大家说“我怎么就看自己的字不顺眼呢”。
搞艺术确实需要天赋,不是凭努力就能行的。那句什么“天才就是1%的灵感加上99%的汗水”的下半句最适合他:“没有那百分之一的灵感,世界上所有的汗水加在一起也只不过是汗水而已! ”
而他仍是孜孜不倦,勤勉的很。我曾经在某个场所见几个老婆婆拿着纸笔画划,真的是画划,因为都不认字,就是瞎划,她们说画的划没有任何意义,就是在划的过程中很快乐。这恐怕也是老朱痴迷书法的原因之一:沉迷书写过程的快乐,而不是对造型艺术有多高的追求。拿起笔落在纸上,心中就有一团火,像躁动,像放纵,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动。哈哈
一个人,爱好一个东西,弄了几十年,哪怕一点成果都没有,就这份执着,这份享受的劲
,足以令人肃然起敬。
老朱的营生是卖字,在老城很繁华的一条街上,某两座楼之间的巷口,摆了个摊,主要给别人写个帖,写个告什么的,偶尔也会卖上一副中堂。有买中堂的老朱就很兴奋,恨不得免费送,生怕人家买回去不挂似得。
曾经有人让他写碑文,老朱兴冲冲的写好了,人家拿走又送了回来,改了几次三番就是通不过,后来一打听,原来那一头的风水先生为难他,没告诉他合黄道的法门,就等着老朱去请教。老朱不懂这个,后来还是同行指点,拎包茶叶去拜访了一次才拿下。
稍稍跑跑题,合黄道也算是传统的一种吧,比如说“黄道吉日”,这个吉日就是用黄道算出来的,怎么算呢?黄道分大黄道和小黄道,分别用了两句话来应用。还以老朱写碑文举例,大黄道是用“道远几时通达,路遥何日还乡”这十二个字去套,轮回循环,最后一字落在带“走之底”的字上是吉;小黄道用“生老病死苦”这五个字,同样轮回循环,最后一字落到“生”或“老”上才吉。
中国人聪明,讲究,什么事都有章法可循。
老朱爱喝酒,他的酒具很特别,是中华墨汁的小瓶子。许多60后70后应该见过那种小玻璃瓶,小小的,圆圆的,容量就是50毫升上下。老朱把它洗干净了装上酒,摆在案头,写着写着来一口。尤其是在冬天看他喝酒最是有趣。
坐在巷口写字,寒冬腊月的那个冷可想而知,老朱写着字冷了,把笔一丢,拿起小瓶子,咕咚咕咚灌几口,然后双手交差抄在袖筒里,屏住呼吸闭着眼几十秒,忽然就长叹一声,“啊~~”,不知道的路过听这一声,会以为老生要开唱。老朱喝酒限量,上午一墨汁瓶下午两墨汁瓶,吃饭时间不喝酒,晚饭以后不喝酒。高明之处在于一年四季,每天如此,而且酒量虽小,酒却不含糊,必须是秋天第一池子的小窖,没有三年以上根本不入口。
老朱恬淡的日子过了几十年,很是知足常乐,直到外甥的事发生,让他动了肝火。
老高两口子接受了结果,老朱不接受,老朱悲愤的很,从此几年间不停奔走。一般上访告状的路子老朱也走了一遍,但因为老高夫妻已经妥协,所以收效甚微。后来老高改了策略,拿出了看家本事,书法。
他去首都,带上两个军用水壶,一个装酒,一个装墨汁,毛笔往军大衣里一掖就出发了。皖北有去北京的直达火车,但老朱不座,他座那种一站几十公里的城际交通的客运汽车。每到一站后,他就溜达到半夜,待路断人稀的时候,他拿起毛笔在汽车站和火车站的墙上写状子,但凡有白墙,他就写。时间长了,他写的状子也慢慢的改变风格,开始是长篇大套,生怕不详细。后来越写越精炼,简单几句话,就勾勒出大概,而且语言力量超强,看者无不动容。
老朱也精明,他不是直线走,而是看似漫无目的的,交叉着朝北走,搞得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去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意思。到后来估计首都去不去也都无所谓了,就是宣传了,借以宣泄心中的不平。那时候没有天涯呀,发消息真的很难。
几年下来,老朱的书法大有长进,一尺见方的字,力透墙背。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这幅对联可以挂在老朱家的墙上,人微言轻的老朱,就这样几年下来,居然真的讨得了公道。
现如今,老朱归于恬淡,颐养天年。
曾经老朱晚上爱拿笔蘸水在路边石板上写字,这些年这样写字的多了,老朱不落俗套,改了路子。每到月明星稀的夜晚,他就拿只笔到河边上,在水面上写。月光下,毛笔在水面轻轻滑过,惊起一串串的涟漪。
写的很慢,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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