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同志又是很长时间不露面。我想她不露面应该跟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有关。但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谁都说不明白。
不过,有一点是很清楚的:那天晚上,小梅同志的干爹在小梅同志的房子里呆了一整夜。我爸早上上厕所碰见他,他正推着车子慌慌张张往外走,连个招呼都没打。
李叔叔一如既往来我家,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至少李叔叔这样认为。他说那天喝得有点多,有些事儿记不清了,好像是跟小周吵架了,小周没有生气吧?我妈说,小周有没有生气不清楚,但小梅是真生气了。李叔叔很纳闷儿,她生的是谁的气?我妈说,你真不记得了?李叔叔说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妈说那天小梅进屋的时候,你和小周正在争吵,小梅过来劝,你把她一把搂在怀里说让她晚上陪你睡觉。李叔叔搓着手说,喝多了,喝多了,都不记得了。我妈叹了口气说,你把老婆孩子接来吧,一个人在这儿总不是事儿。
那天晚上,看见我爸深更半夜举着一颗羊头吸里面的脑髓,我恶心得把苦胆都吐出来了,从此吃什么吐什么,我端着碗站在院子里吃了一段时间的百家饭,恶心病不知不觉好了。有时,我端着碗边吃边看小梅同志紧闭的房门,心里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年冬天下第二场大雪的时候,王进出了一次风头。头一天,王进领着一帮人在高楼旱冰场滑旱冰的时候,跟纺织城一帮人打开了。纺织城的人少吃了亏。那帮人临走的时候问王进的学校和姓名,王进自报了家门,不服的话随时来找我。
第二天,来了四个穿军装挎军挎的来找王进。四个人穿着打扮很整齐,斜挎的军挎包里一眼就能看出来装着菜刀。他们站在我们班门口,大声地喊王进,让王进出去。刚好早上第一节下课,王进趴在课桌上睡得正香,被同桌拍醒后揉着眼睛往教室门口走。
你就是王进?四人中为首的一个问。王进点点头。我们是纺织城的,给别人帮个忙。王进说,我知道了,你们在门口儿等着,我这就来。
王进回到自己座位上,从书包里抽出那把军刺,夹在胳膊下面往外走。姜东海拿着把水果刀在后面跟着,其余男生开始卸凳子腿儿。
跟在王进后面的男生越来越多,其他班的还有一些初二初一的小孩也加入进来。到了楼下,许伟韩建民还有电车公司的陈党泉各带一彪人马跟大部队会合。我夹杂在浩浩荡荡的人群中往四周看,操场上楼道里教室的窗户后面,人头攒动,全是看热闹的。准备上课的老师们在教室门口探探头又回办公室了。
学校门口的马路对面,十几个挎着军挎包的少年集体蹲在马路牙子上往这边张望,看见我们的大队人马后,全都站起来,手伸进黄军挎里攥住刀柄。
马路两边两支人马对峙了片刻,王进带头过马路。
雪下得越来越大,地上很滑,我们脚上穿的是当时正流行的白塑料底松紧口板鞋,走得很慢,正因为走的慢,更显出一种强大的威慑力。
王进走在最前面。他头戴绿军帽,身穿绿军装,军刺带鞘斜挎腰间,右手在刀鞘上象征性地按着,左手紧抓刀柄,像一个视死如归的日本指挥官。他的后面是笼罩在风雪中缓慢行进的大部队。
纺织城的队伍撤了,为了维持尊严,他们始终保持队形,在前面十几米的位置游移。走在后面的不时回头张望,显然已经处于绝对的下风。
我们一直追到浐河沿岸,浐河过去就是纺织城的地盘了。我们害怕遭他们的埋伏,就撤回来了。
那是我参与过的最大规模的斗殴,虽然因为实力悬殊最终没有打起来,但我仍然有种痛快淋漓的成就感。对我而言,那是最好的结果,我喜欢不战而胜:既显示出无畏的气概,又品尝了胜利的喜悦。
那天,王进挺胸抬头目不斜视,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很快成了一个雪人。他不紧不慢走在马路中间,身后紧跟着数百人。所到之处,汽车给他让路,警察目瞪口呆。
那天的壮观场面成了我们青春期的绝唱。不久,严打就开始了,一个又一个流氓团伙儿被人民专政的铁拳砸烂摧毁。整车整车的犯罪分子被枪毙被遣送到新疆的监狱里。我的朋友们也开始各奔东西:王进通过他父亲的安排去青海的一支野战部队当了兵;韩建民中途退学在万寿路口摆摊儿卖瓜子;周大公退学后买了个豆芽机,很快他家成为长乐坡第一批万元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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