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友(下)

作者：金玉良然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我在父母身边撒着欢儿长成大人。

我离开了母亲羽翼呵护，象一只刚出巢的鸟儿展翅飞向蓝天。

那时还没有恢复高考制度，高中毕业后，我与朋友合伙承包下邻县的一处小金矿，想掘取人生第一桶金。

上半年运气不错，顺顺当当，收获颇丰。下半年风云突变，运势急转直下，接连发生两起工伤事故，家底陪光还差二十万陪偿金没有着落。迫于无奈，我灰头土脸地回了家。八十年代的二十万在农村那可是个惊人的天文数字。我没敢告诉二老怕吓着他们，自已却愁得饭菜无味，夜不成眠。

话说这天出门凑款回家，碰上邻居王文叔正与父亲喝酒唠嗑，寒暄过后便坐了下来。

王文叔酒酣微醺，话就多了。在他的一再追问下，我索性将自己的窘况一股脑吐露出来，惊得二老瞪目结舌面面相觑。妈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看得出她是在极力控制着情绪。我心里刀剜似的难受，痛恨自己才疏无能。

没想到王叔听后哈哈大笑，他拍拍我脑袋说：嗨，我以为为啥事呢，小小年纪整天闷闷不乐愁眉苦脸的。放心，钱能解决的都不算事！

我觉得话里有话，："王叔，你没喝高吧，二十万呐。法院判的，要求一月内交齐"。

王叔抿嘴笑军斟满一杯酒，问我："一口干了它，敢不敢"？

他明明知道我是滴酒不沾，见酒便晕，却执意要我干杯，用心何在。

"叔，你什么意思？"

"你若干了这杯酒，二十万我出啦"

我吓了一跳。我没听错吧？

之前听二老说过，王文叔这几年发大了。王叔人很聪明，书读得也好，因为家庭成份的原因半途辍学。后来，不知为什么突然间象变了个人。他发疯似的读书学习，终于考取了建筑施工证，还承包下乡里建筑队。他在青岛市市里招揽建筑工程项目，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财源自然滚滚而来。如今已是县里的致富标兵，腰缠万贯的财神爷。可是他与我家也就是凡凡之交，为啥会这样不惜余力帮助我？听他的雇工们反映，他可是个雁过拔毛的主。

我注视着父亲，想看看他的态度。

父亲明白我的心思，显得非常冷静沉着。他对王叔笑笑："兄弟，他可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这么大一笔钱，你可想好喽。

王叔有点急眼，他大手一挥嚷道："大哥，我什么人你不清楚？俗话说，浇树浇根，交人交心；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现在孩子刚起步，遇到了坎，我当叔的有这点能力能袖手旁观"？转尔又对我说："侄子，单凭你张口闭口的叫我这么多年叔，这次我这个忙叔帮定了！不过有言在先，这杯酒是一定要喝的。这叫……爷俩情深，共同干杯"！说完嘻嘻地笑了。

我瞅瞅二老，母亲含笑不语；父亲垂首无言。

我心一横端起杯子："好吧，我喝！万事开头难，不就是一杯酒嘛"。说罢，脚一垛，眼一闭，脖一仰，嘴一张，二两酒便倒了进去…我紧咬牙关，用力下咽，就觉着一条火索将喉咙与心肺连在了一起。妈妈立刻将水杯送到我的嘴边。哎呀呀，辣的我眼里那个泪呀…

再看王叔捧腹大笑，好大一会才停下来："啊咦咦，这孩子总算开窍了"。他擦了擦脸上喜泪，拍打着我肩头：好小子，有胆量，够爷们。知难而进，敢想敢做一定会赚大钱！

"借叔吉言，谢谢叔叔鼎力相助。小侄我铭记于心终生不会忘记"！

"跟叔甭客气，君子一言，铁板钉钉。明天上午九点到我家取钱去"。

一杯酒，二十万。你肯定不信，我也是将信将疑。

第二天上午我从王叔家果真拿到了二十万元的存单。

冬去春来，时光如梭。一年之后我踌躇志昂满面春风地回家了。我买了些上好礼品来到王文叔叔家还钱致谢。

刚进门王叔当头便问：‘’小子，这小一年酒量练的咋样？要不今中午咱爷俩比试比试？‘’说着哈哈笑了。

按说，经济社会象王叔这样的暴发户‘’小三小四‘’金屋藏几个不算稀奇，可是他至今仍孑然一身连个正室都未娶，不知是生理上有毛病还是思想有问题。有道是奇人有奇情，不知是否也适合于这位。

王叔兴致忒高，他安排我坐定后说：大侄子，你这是成人后首次单独来我家坐坐。上次取钱没坐下，心情糟糕不算。这回一定要陪我多喝几杯哟。叔家还真有几瓶好酒，咱爷俩今儿尝尝它是不是假冒伪劣！

盛情难却，我笑着默允了。

王叔从冰柜里整吧几样现成菜肴，我俩便喝上了。

每人三杯下肚，一斤五粮液空了瓶。

’你小子酒量长进不少呵‘’

"多谢叔叔教导有方，小侄能有今日叔叔大人功不可没。今天侄儿就是特来道谢的"。

‘’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令尊大人吧"。

‘’我父亲？"

‘’对呀。你听了我的故事，就明白了"

喝酒聊天啦家常，嬉笑逗乐调心情是酒局的最佳状态。没有酒遮面，羞吐隐情言；酒至酣畅时，心比天地宽。两个先富起来的时代骄子喝着佳酿，品味人生，自是春风得意，感慨多多。

喝着说着，王叔略有醉意便谈起了他做贼心愧而自动‘’投案‘’的故事。

‘’我家富农成份，二老过早去世后，我便辍学回家务农。由于厌烦农活，整日里游手好闲结交下一群狐朋狗友，慢慢染上了赌博恶习，不能自拔。那日农闲，与几个外来的新手交锋，一会功夫自已本金输个净光。又向债主借资一百元，结果又输个一干二净。那个年代人穷钱结实，在债主的嘴里，一百元就是三根手指头的价码。眼看债期迫在眉睫，我为保住三根手指，便打起歪主意。

那天去你家写对联，心里便惦记上你们家的决分款‘’……

啊？我惊讶地望着王叔，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差。十几年过去了，那个令我发指恨之入骨的窃贼竟然是他？我的恩人，老爹的朋友？我的心跳突然加速，端着的水杯差点失手落地。转念一想，当时母亲明明告诉我，父亲找出了那笔钱。看来父亲……

王叔没有理睬我，也许此时他的心情连他自已也道不清楚。

他在继续他的话题：我时常去你家，知道你妈搁钱的地方。于是趁你二老光顾忙活没注意，悄悄从炕席底下摸走了钱。

俗话说做贼心虚，我还多了份心愧。回家后我开始担心，没了这笔钱你们一家八口这年可怎么过，思来想去倒有些后悔了。

晚上，听到你家二老嚷嚷起来，我便躲在界分墙旁偷听。你爹对我百般的信任和称道一席话，字字句句像锤子在敲打我的心。再想想多年来哥嫂对我的关心帮衬心里倍感愧疚，。悔与恨无休止地撕扯我的心，我第一次体验到生不如死的滋味。那个夜，我辗转反侧失眠了……

我知道你爹每天早起去南菜园干活，于是第二天天刚麻麻亮，便等候在你家院门外。

见到你爹后，二话不说我先抽了自已几个嘴巴子。然后如实向他说清事情来龙去脉，并请求他狠狠地揍我一顿出出气。你猜你爹会怎样？嗨！他不但没有火冒三丈大发雷霆，还大大地表扬了我一番。他地对我说：人都有一时糊涂，皇帝圣人也不例外。知错就改，这就是大智慧，了不起的真人。还是那句话，看人我还没走过眼，咱们依然是好兄弟好邻居。我将偷來的钱还给他，他没要，让我先拿去还上赌债。并且要求我下定决心，与赌绝缘；发挥自己脑袋灵活优势，好好复习功课，参加考试，争取做个对社会有贡献人。

老朋友给我上了生动一课，我决心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决不辜负了好哥们的一片苦心。

可以说，我能有今天的出息，你父母功不可没。他为了保全我的声誉，对外宣称记错了放钱地方，实则所谓翻找出来的那个钱是大哥从朋友手里借来的，当时连你妈都蒙在鼓里。年后我去你家还钱，你妈方才得知真象。她还好生取笑我：哪有你这样心地善良做小偷的。

这件事己过去十几个年头，你是第四个知情人。现在咱们都是所谓的富裕人了，地位变了，身价高了，但是初心不能变，良心不能黑。做一个让人瞧得起的好人。

听完了王叔的故事，被父亲的义举所感动。以前只知道他是个好父亲，好丈夫，原来他还是个好朋友。

尊敬的老爹，你永远是我效仿的榜样，你就像一面镜子时时照耀着我的心灵；你就像一座灯塔指引我在前进航道上永不迷向。

                     

故事核心部分取材于刘居高同学的口述，有所改动。人物姓名作了书化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