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月

        南方，不知名的乡下，名曰明山。月月生长在那里，短短的黑发，圆溜溜的脸，喝着崖下的井水长大。一张口，洁白的牙十分夺目。

        井不大，用大石头围着砌了一整圈，村民常年打水，被井水滋养的石块竟变得温润光洁。

        月月喜欢这口井，从“猴子捞月”的故事起，她就对此十分好奇。常常趁人不注意往里看，里面清澈万分，有着致命的诱惑和魔力。月月在这里捞起过一只青蛙，小小的还在叫。月月用瓶子将它装了进去，去跟伙伴俊子炫耀，两个人观察了一下午的青蛙。第二天，青蛙一动不动死掉了。月月便不想捉青蛙了。

        爷爷从坡上往下走叫住喊道：“月月，吃饭啦，好生点，地滑。”

        “来啦！”月月一边答应一边瞅了一眼井水，“我明儿再来。”

        上了坡，一只耗子映入眼帘，灰灰的肥肥的，只是死掉了，被人扔在了草丛。“咦。”月月捏住耗子的尾巴提了起来，“爷爷你看，真肥啊！谁家养的？”爷爷 穿着草鞋的大脚停住了，“月月快放下。”月月不懂，为什么要放下。“要是逮了耗子是要生‘道歉’的。”“道歉”可不得了，每次指甲上方的肉“飞起”的时候月月总是难受，拔了又长，还生疼。听到这里，月月赶紧把耗子扔开，蹭了蹭手，飞快地跑回家。

        月月也读书。走很远的路。奶奶叫了村里的伙伴同行。清晨浓雾未散，两个小伙伴就在山上等着月月了。月月不怕雾，最怕往山上走的小路。不长不短的距离，左右长满了坟头。天色微亮，那起伏的光影更是怕人。没有人了解月月心头的恐惧，正如月月第一次在哥哥家看了一部鬼片，先是好奇着急，怎么鬼还不出来。然后在哥哥们谈笑风生间，月月只觉心底惧怕。从那天起，月月一连做了好久好久的噩梦。

        月月五岁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人是会死的。看着堂屋里忙前忙后的奶奶，月月害怕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月月缩在被窝里听着奶奶的呼吸，感受着奶奶的温度才能很好地入睡。月月想问一问谁，人死后会去哪里。只是一到白日又被花花绿绿的世界吸引，全然忘却。直到黑夜袭来。月月睡觉时，仰面看见青黑色的瓦片上斑驳的图案，像极了不可名状的怪物。月月习惯了做噩梦，做了好多好多的噩梦。有大蛇，有死去的祖母，有火灾。夜里酸菜罐子“咕噜”的一声也叫她吓个够呛。

        月月跟着两个小伙伴走上了山路。胜胜和小辉年纪和她一般大，胖胖的带着稚气。胜胜却是个胆大调皮的。三个人，一条路，他们踩着落下的月亮一路走一路玩儿，没有计算过需要多久。这条路并不狭窄，甚至可以通小型的车子。只是全是由泥铺就而成，一下雨，路就烂作一团。下雨。月月并不紧张，脱下鞋袜抬脚就走。胜胜和小辉也同月月一般，一脚一脚踩在泥里。走这样的路，月月极有成就感。五根脚趾用力地抓住地面，尽力陷在泥巴里才好呢。遇到水坑，三个人争先恐后非要去划拉一脚。第一个人是清水，后面的可就越洗越脏了。这样的路，月月走过很多次 了。但是带饭的时候，雨路尤其不好走。因为要顾着手里的饭盒，加上一只手拎着东西平衡不够，十分容易摔跤。最严重的一次，膝盖狠狠地摔出了血，饭盒里淘好的米和生的豆子撒了一半。月月有点疼，因为怕羞，含住的眼泪又悄悄咽了回去。

        长在这山间的孩子眼里充满风景。月月爱着路旁纠缠的南瓜花，橘黄色的大花开得热烈。在小的时候，爷爷把月月放在肩膀，走过过那样的黄花。月月喜欢。爷爷告诉月月，那是人家种的摘了可是要割耳朵的。放在爷爷脑袋上的小手笨拙地捂住耳朵，“割耳朵干什么？”“割耳朵好下酒呀。”下酒？是了，爷爷最爱喝酒。一到晌午，爷爷就从漂满枸杞和红枣的罐子里舀出小半碗来，就着花生慢慢地吃。月月垂涎的是被酒泡得圆溜溜红润润的大红枣子，看着就十分诱人。有时爷爷会从罐子里挑出两只来，入口辛辣，全然没有红枣的香甜。月月后悔极了。把红枣放进爷爷酒碗里，爷爷笑了笑吃得香甜。爷爷什么都能吃，好厉害。月月在心里想着。喝滑肉汤的时候，爷爷可以吃下一块大大的老姜，爷爷说这个才够味。月月捞出一粒花椒，“爷爷，这个你能吃吗？”爷爷筷子一动，小小的花椒瞬间就被消灭了，面不改色。在月月的心里，爷爷是万能的。

        月月常常赖在爷爷怀里，央着爷爷讲故事。爷爷会的故事很少，总是把话题抛给一旁做着针线的奶奶。奶奶很乐意讲故事，“熊阿婆坐漏罐”、“吃人的老虎”、“狗皮膏药的故事”奶奶讲得十分熟稔。月月玩着爷爷的手专心地听着。爷爷的大拇指是月月最好奇的，与常人不同，像被什么东西从中间切开一样，带着青紫色的两瓣。奶奶说过，小时候月月调皮，等车的时候自己跑上了公交，车门关闭即将开动，招唤不及的爷爷情急之下把手插进车门硬是掰开了。月月被吓蒙了吧，她的记忆里没有这一段。月月只知道从记事起爷爷的大拇指一直是这样的。也许一直都会是这样。

        家里很少来客，常来的就是表妹了。表妹长得白净斯文，上着幼儿园的她会常“握紧拳头”、“左三圈右三圈”的歌，还有老师教的舞蹈。大人们总会逗她唱一唱。每次一来，两个小孩子总是生疏。渐渐过了一会儿又活络起来了，玩耍，打架，抢东抢西，从不闲着。

        盛夏下雨，家里就剩月月，表妹，爷爷三人。爷爷坐在门前的凳子上抽着烟，屋檐外的雨没有停过，大颗大颗的雨打在水坑里，好像在“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也闪电，也打雷。这样的雨在夏日常见。两个小孩子也不怕，有样学样地各人抱了根凳子来坐下。看大雨如注。没一会儿功夫便坐不住了。月月踩着凳子作眺望状，见爷爷不理放肆地在上面转起圈来。一圈两圈三圈。表妹也跟着月月转了起来，乐着让爷爷把住不掉下来，一圈两圈不肯停下。那场雨酣畅淋漓。|

        秋季。少雨。

山风路静，长在秋野里的菊花黄灿灿地招着手。月月挎着篮子上山，再没有回来。

        后山常走的山路逐渐被野草爬满，难以下脚。

        很久之后，有人说，看见一个小女孩在井边唱歌，洗大捧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