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时光留不住

1

半夜，急诊室的病房里只有他们一家，儿子安静地躺在床上，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戾气，一米八的大个儿从床头占满了床尾，瓶里的液体一点点往下滴。

对，形容一段时间以来的儿子用“戾气”这个词最合适，她心里想着，这个孩子上了高中之后越来越严重的叛逆让她哭过闹过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她试过许多种和孩子沟通的办法，写纸条，发信息，强忍着对他轻言细语，但总会让儿子毫无征兆地爆发：跺墙、打自己、对她大吼大叫。

好多次她觉得自己瘦弱的肩膀已经撑不住了，叛逆的孩子，紧张的经济，寂寞的心，都让她不敢想生活是不是还有远方，每一个失眠的夜晚，她就那样捂着胸口，咬着牙坚持。

一切皆因为眼前的这个大男人，这个被孩子称作“爹”的人。

这是十二年来她们第一次见面，因为儿子几天来高烧反复不退，还因为上了高中后儿子和她的代沟越来越深，她觉得自己已无力收局，才拨通了那个十二年来一直藏在心底的电话号码。

把时光的镜头推到十八年前，他双手捧着玫瑰，单膝跪在她的面前求婚。那时候的他风流倜傥潇洒英俊，她漂亮文静端庄，谁见了都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婚后的她觉得自己特别“乖”，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后，甚至就没有上班，每天看孩子料理家务，等着他下班回来。她觉得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但当她最后一个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和那个小三女人同居了，家里人居然都瞒着她。

她哭、闹、去他的单位盯着他，随时给他打电话，都没有拉回他。

婚姻持续了四年，孩子两周岁的时候，他把她起诉了。她以为她不同意还能挽回婚姻，还能暖回他的心，她们的小家还会像原来一样，但他的第二次起诉彻底浇灭了她的希望。

婚离了，房子在公公的名下，她们没有存款，只带着当初父母给的嫁妆和自己的随身衣物，她搬离了呆了四年的家。几乎所有的人都劝她放弃孩子，她疯了一般给所有的人吵架，她坚持要做一个不能丢掉孩子的妈妈。

她恨死了这个男人，是她把她毁了。她觉得二十七岁的自己一下子成了枯枝败叶，好多次她都想问问他，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带着两岁的孩子，她又回到了娘家。每天在父母面前愁眉不展以泪洗面，本来瘦弱的她更加弱不禁风，父母开始找人为她张罗新的婆家。

刚开始她是抵制的，耐不住七大姑八大姨的劝说，她开始礼貌般的应付着，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忘不掉他。

第二任男人是她离婚后看的第八个，老，不帅，邋遢，嫁给他只是因为他答应接受她的儿子，承诺她会像亲儿子一样待他，她只想给孩子再找一个爸爸。

那个男人很宠她，跟着她的生活习惯慢慢地改变自己，然而，婚后只甜蜜了一个月事就来了。她受不了他喝酒后像只脱缰的野马，受不了他痴迷于钓鱼回家后满身泥巴，受不了他的工资那么少花钱算来算去还有一个每天要钱不好好学习的儿子，她的工资不想再贴补到这个家，最后她也不做饭，下班的路上买个饼自己吃了完事，家里最后靠到停水停电甚至卫生纸都用完了没人再买，一年不到，她们离了。

她又回到了娘家，没人再敢让她去相亲，但弟弟要结婚了，家里的房子住不开了，她七拼八凑买了一个小房子，从此开始拼命地还债。

她带着儿子，说好的抚养费他只给了一年便没有了影儿，无奈，她只得放下架子，变更了孩子的抚养权，只在周末的时候接儿子过来。

她咬着牙省着给儿子尽量好的生活，彼时那个让她刻骨铭心的男人和小三结了婚，生儿育女去了遥远的新疆，变更了孩子的抚养权，只不过是每周把孩子给了爷爷奶奶五天。

多少个日日夜夜她的脑子不断地问自己，他后悔过吗？他想过她们娘儿俩的生活吗？那个拆了她们的家的小三就那么心安理得吗？

---

2

此刻这个男人就在眼前，想到这些她又一次泪流满面，十二年了，是你的不负责任把我害得这么惨！

她曾下决心再也不见他，可儿子病了，而且曾经和妈妈很亲的孩子性格变得厉害，一言不合和她反目翻脸，她打了自己一计耳光，放下了所有的自尊去联系他，只是为了孩子让他尽一次父亲的责任。

这么多年来，她很少和儿子提起他，但还是在无意中把自己的情绪自己对他的恨传达给了儿子，她知道儿子和他的关系极差。

电话打通后她的心里就像住进了一只小兔子，她搬出那个小屋已经十二年，脑海里的他还是那个英俊的大男孩，在法庭上平静地诉说她的种种不是。她所认为的那些“乖”反被他说得一文不值。想象过许多见他的画面，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冷静，等到他坐到自己的面前时心里竟还是翻江倒海般不能平静，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哆嗦，语不达意，想说的话刹那间短路了。

他竟然也会老！眉宇间眼角里都有了深纹，头上漂浮的白发像零星分布的杂草。

她必须要表达自己的委屈和愤怒，必须！

我到底了做错了什么？我在家看孩子做家务你还对我那么不满？这些年你知道我们娘儿俩怎么过的吗？你知道一个女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离婚后多么难吗？难道你没有后悔过吗？

这十二年，她一直固执地生活在回忆中，爱恨情仇像是赶不走的幽灵，垃圾情绪把她吞噬得几近窒息--------这些都是因为这个无法忘掉的男人

他猛抽一口烟，把目光移向别处，像是在自言自语“后悔，怎能不后悔？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知道是自己的错，但还是越走越远了。

他甚至说了句“咱们复婚吧”，她甚至被他感动了，直到她的前婆婆过来一下子岔开了话题。

她狠狠地瞪了老太太一眼，继而又机关枪似地说了一通“让孩子和他爸爸培养一下感情，有错么？”老太太不回答，依旧把话题往别的地方叉，老太太心里比谁都明白，家里还有一个孙子和孙女在等着爸爸回家。

她扭过头，又流泪了，既然时光留不住，就潇洒地作别吧，未知的明天或许阳光更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