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交通越来越差，原本最通畅的滨河大道在下班时间也是车满为患。当王小安和袁燕从南山赶到罗湖早已华灯初上，袁燕的妈已经做好一桌饭菜了。
王小安连声道歉：“阿姨，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路太堵了，车开不动。”
“没事没事，菜都热的呢，快坐下来吃吧。来，先给你盛碗汤喝。”
“哎呀阿姨您歇着，我自己来。”
“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好啦。你们年轻人，出门在外不容易，上班这么忙，下班连点热乎的都吃不上怎么行，要爱惜身体啊。”
袁燕母亲分外的热情让王小安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地坐下，埋头喝汤，静候指教。
“小安现在工作稳定吗？忙不忙啊？”
“还好，项目急的时候会加加班，平时一般也不算忙。”
“收入怎么样啊？做IT的，又是外企，应该待遇不错吧？”第一次见面时袁母就问过了，现在像记性不好一样又垂询一遍。
“还行吧，一年下来工资加奖金一共三十多万。”
“挣的也不老少哦，不过在深圳钱不经花，什么都死贵，尤其房价压死人。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啊？”
王小安装糊涂道：“没什么啊，干两年再看吧，可能今年奖金会多些。不行就跳槽看看别的机会喽。”
这样轻飘飘不着边际的回答显然不能让袁母满意，她皱眉看看袁燕，问道：“你们下午看房怎么样？”
袁燕说：“房子还行，就是价格贵了，要300多万，业主不肯让。”
慈祥的笑容从袁母脸上稳健地撤退了，接防的是一副如临大敌的严肃表情：“不是我说啊，你们俩年纪也不小了，人生大事什么时候办啊？现实问题要面对，这日子怎么过，要好好规划规划。”
王小安本就拙于言辞，只擅长对着电脑念叨C语言，未来丈母娘这种类别又是他最不熟悉的，总是冷不丁就抛出异常了，却捕获不到足够的出错信息，他不敢胡乱改输入引起程序崩溃，又没法加断点单步调试，只得少说为妙，低头默默扒饭。幸好袁燕收到了王小安无声的中断请求，及时响应道：
“妈你怎么又来了？事要一步步做，你再唠叨也不能帮我们加速啊。我们不是一直在看房子嘛，哪有那么容易就能找到中意的？布吉那边下半年又会开两个新盘，再不行的话大不了我们住得远点，龙岗大运中心那边选择多得很。再说咱们首付攒多点也能少贷点款啊。”
袁母对袁燕吃里扒外护着王小安的变节行为非常不满，立刻沉下脸来：“攒要攒到什么时候？你都要奔三十的人了，等得起吗？小安你是男人，这些事要赶快拿主意，不要耽误了我们燕子。”
空气开始渐渐凝固，密度越来越大，如泰山压顶般向王小安袭来。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勉强应付道：“我现在住的这套小房子是三年前买的，可以收拾一下先在那里办婚事。”
袁母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挺直了身子瞪大眼睛说：“那怎么行，燕子告诉过我了，你那里只有四十几平米，哪里叫房子哦？那叫单身公寓！还不如早点卖掉凑首付。我告诉你啊王小安，这些话我本来不想说的，我们家燕子也不是要住豪宅，但结婚就要有结婚的样子，两个人在一起成家了，柴米油盐瓶瓶罐罐的，以后还有小孩满地跑，没个百八十平米的怎么过日子啊？”
“妈你行了，怎么说起个没完啊？”袁燕不满地打断她母亲，但这反而更加激发得袁母情绪高涨：
“怎么啦，我说两句还不行啦？我把你养大就要对你负责到底！这么大人了要多点脑子，不要整天只知道谈情说爱，社会是现实的，没钱什么都是空的！我这次来深圳之前刚刚去喝了小美的喜酒。她嫁了个医药销售，很有实力！不仅买好婚房，还给她家另外在长沙市内买了一套，房产证上写的是小美父母的名字哦！”
“小美妈妈最爱吹牛，有事没事就到处瞎炫耀。”袁燕不屑地打岔。
“噢，人家都是吹牛。那婚礼我可是亲眼见的啊，喜来登酒店摆了三十桌，十几辆宝马接亲啊！摆完酒两人马上就飞欧洲度蜜月去了！小美打小上学，从长相到成绩哪点比得上你啊？可人家就是嫁得好！哎，王小安，我不是给你压力啊，但我们家燕子如花似玉一个大姑娘，我养了二十多年也不容易，哪能说嫁就嫁了，你要想想怎么把她娶过去才让我放心！你自己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要证明你的实力！”
王小安感觉吃这顿饭比上班累多了，只能强压住心头的烦躁，答应道：“阿姨你放心，我会努力的。”
袁燕转换话题道：“你这周日不加班吧？没安排的话我们带我妈一起去世界之窗玩玩？”
王小安想了想道：“我答应了长毛要陪他去买家具布置婚房，顺便再去看下婚礼酒店的布置。”
袁燕说：“那我也去，咱们顺便也看看。现在办婚宴都不好订，好一点的酒店都要提前半年多预约。长毛什么时候办婚礼？”
王小安说：“六月一号。不过你跟我去……你还是陪阿姨吧？”
袁母起初听王小安要去给别人帮忙，心下又生不满，听了袁燕的话后忙道：“不用不用，我就在家呆着挺好，天热起来了不想出门，世界之窗那些假的东西也没什么好看的，你们去做正事要紧。燕子啊，看看人家的家具什么式样，多少钱，材料环保最重要，多了解了解行情。酒店如果好的话也一起订了，说不定有折扣……”
“妈你说啥呢，又不是办集体婚礼，我们还早呢，我就是去看看。”
“唉，不早啦，你都二十八啦。你爸死了这么多年，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大容易吗？妈妈就这么点心愿，指望你嫁个好人家，你……”袁母说着又哽咽起来。
王小安如坐针毡，感觉这顿饭像吃了一个世纪。好不容易熬完，陪袁燕收拾了一下，勉强再坐了一会他就告辞出门。
袁燕跟着他出来走走，下了楼拉着他的手说：“我妈脾气就这样，喜欢唠叨，想到什么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啊。”
王小安苦笑着嗯了一声，没有说话。袁燕又说：“不过她也是为了咱俩好嘛，有些话说的也没错，你觉得咱们啥时候能办事啊？总不会要等我向你求婚吧？”她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忽闪的双眼里却分明透着认真的期盼。
王小安吸了口气，嗅着袁燕的发香，笑笑说：“明年吧。我上个月升成经理了，这个月开始工资加了五千块，再攒起来应该快多了。”
袁燕雀跃地叫道：“太好啦，你刚才怎么不说啊？也让我妈高兴高兴。”
王小安耸耸肩：“这也只是杯水车薪啊。我回去算算我的存款，够不够百八十平米过日子的房子。”
袁燕笑着捶了他一下：“傻瓜，上个月我都帮你算过啦，一共四十五万，我这里有二十一万，再攒几个月加起来能凑到七十万，本来今年买房首付已经够了，但现在看来卖家都加价，咱们还是要凑多点。你再跟你家里要个十万二十万，连装修的钱都一起准备。房价涨得快，咱们抓紧点吧。”
王小安暗想：“我现在这套小房子就是我爸妈出的首付，还张口跟家里要钱的话我他妈的还是个人吗？”他心里滚过一阵无名之火，没有说话，只是又嗯了一声。
袁燕没察觉到他的情绪，挽着他的胳膊往前走继续说：“现在外企的待遇也不比以前了，你们搞IT的加班又多，工作含金量不高，你可以看看有没有其他机会。我们行里的IT部门其实收入挺不错的，又没有业务压力，我现在在跟他们一起做一个项目，等项目做完我应该能和他们部门老大混熟了，到时候我求他帮你安排个好职位。”
王小安皱了皱眉道：“我做的和银行的IT系统差得挺远的，不是一个方向，人家恐怕不会要我。”
“能差到哪里去，你这么聪明，肯定稍微用点心学学就会了。你啊，就是太懒了，干什么都只凭兴趣，又不爱和别人拉关系交朋友，这社会上的事都是人帮人，人家只要肯用你，说你行你就行，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啊，别太书呆子气了。”
王小安感到方才吃饭时的那股疲倦似乎又卷土重来，含糊地答应着，与袁燕作别。他默默地开着车，想起方才袁母夹枪带棒的发作，和下午看房时那业主的冷眼，还有袁燕对生活的期盼和叹息，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是啊，只怪自己又不节俭又不理财，光靠一份死工资，活该受人气。确实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事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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