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

表叔很年轻，浓眉大眼个子又高，娶了个面容姣好的娇妻，俩人在同一个学校任教，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在那个年代，他俩就有了现在的消费理念--挣钱就是为了花。俩人的工资加起来虽然不算少，但工资一到账，就趁周末出去玩，见到喜欢的东西就买。在村里其他人家还在发愁生计时，表婶就已经一星期三套衣服了，幸福指数倍儿高。姑奶奶总唠叨表叔“你存点钱吧，这以后碰到点事儿可怎么办啊”，他却满不在乎“钱啊，我花了再挣不就行了，我这么年轻能有啥事儿？”表叔表婶俩人性子都烈，经常吵架，谁看到都会觉得他们两个过不下去了。俩人气来的快，散的也够迅速，没一会儿就又和和美美的了。

表妹的出生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改变，表叔表婶开始存奶粉钱，有了初为人父人母的模样。

不知不觉表妹都四岁了，她经常来我家玩儿，跟在我屁股后面喊姐姐。我带着她掏鸟窝捅马蜂，教她骑自行车，给她买各种零食。

在农村有些观念是骨子里存在的，那就是无论生多少，必须得有个儿子。表婶的第二胎还是个女儿，也赶上计划生育罚了不少钱。两年之后，又怀上了，本来应该出生在兔年之初的小表弟偏偏早产了，抓住了虎年的尾巴，在新年前的半个月出生了。

村里人纷纷讨论，说什么有福气啊，这以后肯定是要享福的。大年初一我爸带着我去他家走亲戚，表叔那天喝了很多酒，特别开心，临走了偷偷塞给我50块钱让我买零食吃，还嘘的一声不让我告诉其他人，我第一次见到表叔这么孩子气的样子，却怎么也没想到这次再见竟然成了永别。

乡里的中学一星期放一次假，回到家时，从我妈嘴里知道了这个噩耗“你二表叔，死了。”

那几天，家里乱成了一锅粥。据表婶说啊，那天晚上，天下着雨，表叔接到了领导的电话，说是让他去喝酒，搁平常表叔是不会去的，更别提这下雨天，可那天像是中了邪，他穿上雨衣骑着摩托就去了乡里，表婶气的破口大骂“我看你非死外边”。没想到表叔回来的路上就出了车祸，当场死亡。肇事司机逃逸，表婶去闹，几个领导凑了几万块钱了了事。

村里人又说是小表弟这只小老虎克死了表叔，迷信的认为表叔肯定是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来还债了。

这段日子一大家子的人眼睛都没有消肿过。我爸没了好兄弟，晚上我们一家四口坐在客厅里，气氛沉默的可怕。我爸就开始自言自语，“你表叔啊，活生生的人啊，刚30岁。你们知道吗，我赶过去的时候他浑身是血，早没气儿了，一双眼睛就那么睁着，我和你姑爷用手想把你表叔的眼睛合上，三四次啊都不行，他这是死不瞑目啊。”我爸一边说一边哭，“然后我，我就对你表叔说，‘兄弟啊，你放心的走，你三个孩子我们帮你养啊，有我们一口饭绝对饿不着他几个，你就安心的去吧别惦记了啊’。你们没见，我说完这句话，再试时你表叔的眼睛闭上了”。

下葬那天，表婶没出现在现场。她听说如果自己去了，就永远不能再嫁了，一直躲在娘家不肯回来。七岁的表妹被穿上了孝衣，看着村里的人都在身边，她和小伙伴玩耍笑的很大声。我俩对视了一眼，她赶忙跑了过来“姐姐，今天这么多人好热闹啊，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啊？姐姐你为啥要哭啊？姐姐你别哭啊”。这时候她扭头看到了表叔的遗像笑着说我爸爸在这。“你爸死了啊，永远不回来了”，表妹笑着笑着突然整个人崩溃到蹲下哭。

从那以后，我就很少见到她了。表婶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卖了拿着表叔的赔偿金再嫁了，她答应姑奶奶把儿子带到两岁。在表弟两岁时，表婶把他送了回来。至此，这个女人和我们家没有了任何关系。

再次见到表妹时，她已经比我高出了一头。得知她初三没上完辍学了，准备过完年出去打工。表妹不和任何人交流，手机就是她的全世界。吃饭时，我一直给她夹菜，我问什么她就点点头，自始至终没喊过我一声“姐”，那个伶牙俐齿活泼开朗的小女孩终是随着她爸去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一个遗憾始终不能释怀。若回到葬礼那天，我一定会对着表叔的棺材说一句“那么下辈子再见啦，一定要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