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个酒友。那时他们还没有死,燕国也没有亡。
刺秦王某日里,我得闲去吃酒,恰遇见两名青年正争执着什么。这在酒楼很平常,随意寻了一张空桌,满脸事不关己。但老天似乎并不想我太安逸,不多会儿,那俩人自顾自坐我邻座,眼里倒各没了不忿。我禁不住道:“你俩要没吵完,趁早离远点,也省得影响我吃酒。”
生得较矮些的那人挑挑眉,带着点痞气地对我道:“鄙人荆轲,算是个游侠吧。我跟前这位叫高渐离,就一破弹琴的不用理他。敢问兄弟贵姓?”
被呼作高渐离的哼了一声,不说话。
“免贵姓张,张桴苡。”我应着,猛然反应过来,“等一下,你叫荆轲?!”
阿荆似被我吓了一跳,拍拍胸脯道:“我是荆轲没错,你一惊一乍地想干啥。”
“见到名人的正常反应而已。”我摆出很不屑的姿态道,“那个与盖先生论剑,人瞪一眼就逃跑了的,那个与鲁师比拳脚反被喝斥走的,原来生得你这副模样。”
阿荆浑不在意,轻佻地说道:“喂喂,本公子怎么也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回眸间能迷倒万千少女,什么这副模样那副模样的。”
“能把筑当作琴,我是没看出你哪儿能迷倒少女的。”老高轻飘飘地来了句。
“我说老高。”阿荆不满道,“我把你当朋友,你不能拆我台啊。”
“不然你问问张兄?”老高笑了笑,把球踢到我这边。
“张兄啊。”阿荆满眼期待地看着我道,“讲老实话,我明明很帅很有魅力对不。”
我打量了阿荆,手抵下巴道:“你要有魅力的话,老张我大概也算貌比子都了。”
阿荆翻了翻白眼,痛心疾首道:“我看清你们了,原来你们是这样的人。”
老高和我都乐了。
我转而接过话茬道:“你看你们行侠仗义的,搞音乐的,都是有本事的人。我屠宰为生,大小市井一匹夫。若蒙不嫌弃,我住附近,沽几斤酒咱一道回去。我再取些熟肉做下酒菜,也好聊得尽兴,如何?”
阿荆连拍手称妙。老高沉吟片刻,也应了下来。
我们之后时常聚一起吃酒。我们聊很多,美食、见闻,还有理想。有时,老高击筑,阿荆依乐而歌,到得动情处,便会掩面相泣,旁若无人。我不知道,我们是因为什么,联系到一起的,我只是在想念,那些相处的日子。
不几月,秦国的威胁将要到来。其实谁当皇帝,咱做老百姓的全不在意,毕竟无论如何说,日子总还是要照过的。是夜我们照旧吃酒,但我感觉得出,阿荆的状态明显不对。
我对老高使了个眼色,他点点头,一样是觉察到什么。于是我大胆问道:“阿荆,你有心事,对吗?”
“嗯。”他闷声应道。
“是可以说出来的事吗?”我小心地接道,“有没有我们能帮上忙的?”
阿荆没有马上回我。半晌,他开口道:“可能,我们要永决了。”
“什么?!”我惊得立起来。
老高也出声道:“轲,这个玩笑让人笑不起来。”
“我希望是玩笑。”阿荆惨然道。
“告诉我们吧。”我哀求道,“让我们帮你,总会有办法的。”
阿荆摇摇头道:“我答应过田老伯,不能说的,不能说的……”
“是田光吗?”我猜测道。“以你的武艺,等闲近不了身,他究竟要你做什么?不行我要去找他谈谈。”
“他自杀了。”阿荆痛苦地抱着头,说道,“他为了让我尽心做那件事,就在我面前,自杀了。”
我无力地坐回位子上,喃喃道:“怎么会呢,说死就死了。”
场面一时静谧无言。良久,老高举起酒杯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应下了田公的请求,那么作为朋友,我只有祝你武运昌隆。干!”
我也郁郁地喊道:“干!”三人便将酒一饮而尽。
数旬后,坊间传闻说:“荆轲好以物击池龟,太子丹奉金以击之。”又说:“荆轲好食肝于千里马,太子丹屠之以奉肝。”还有顶离谱的:“荆轲好手琴者,太子丹割之以奉盘。”听到这些消息,我恨不得立刻找到阿荆,去弄个清楚明白。老高拦住了我,要我相信他。
最后一次见面,我还是没忍住疑惑,向啊荆问起事情始末。这一次他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与我们说起。
阿荆说他将作为刺客,去刺杀秦王,去抵挡无可比拟的秦国。他说已经有了计画,觐见秦王时,会奉上逃往燕国的,秦国叛将樊于期的头颅,那样秦王一定会很高兴。他会奉上督亢的版图,图穷则匕见,这时就是刺杀的时候了。他还说,我们听到的传闻是真的,太子丹等不及了,为了让他马上行动,已经是无所不用其极,那双手只是个警告……
听完,我们都沉默了。
阿荆笑出声道:“你们别一脸哭丧的样子啊,本公子还要留着有用的身体,继续去迷倒万千少女,继续与你们喝酒呢,所以完全不用担心,哈哈。”
阿荆临行前我没去送他,怕难过。听老高说,阿荆为自己吟的壮行诗,有这么写道:“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一语成谶,他真的再没能回来,而燕国,也于不久后灭亡。
老高为避祸,消失了一段时间,分别时他告诉我,要为阿荆报仇。有本事的人,总能在不经意间,现出锋芒,终于他击筑的本事被发掘。他把握住机会,以被剐去双眼的代价,作为乐师留在秦王身边,伺时而动。到底也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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